第29章 破碎的谎言 小(1 / 1)
陈一昂发现谢臻不太对劲,是在某个朋友请吃饭的晚上。
幽蓝的灯光照起澄黄酒水里的粼粼波光,来赴约的女生清一色吊带或短裙,眼皮的上亮片艳丽又夸张。
八点多钟,空气微醺,众人划拳饮酒,或者捏着桌游卡牌额头冒汗。刚好是一个女生输了,讪讪撩动发梢的风情,端着酒水过来,一双腿白得晃眼。
陈一昂看直了,结果人家姑娘目光绕过了他,双眼笑盈盈的,看着他旁边的人。
“谢臻,”他回过神,撞身边人的胳膊,“你特么倒是吱个声。”
谢臻懒懒“嗯”了一声,从手机屏幕前抬起头,不止面前这姑娘,旁近一圈儿的人都瞅过来了,音响里仅剩下情歌的伴奏。
把手机摁熄了,他扬唇看了她一眼,环顾四周,“干嘛呀这是,架势挺大?”
酒还没下肚,这姑娘脸上已有点醉了*,身影端着酒杯晃了晃,叫他了声“哥”
后面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,发了疯地劝酒,有甚者问哥哥妹妹这样亲热,谢臻不喝说不过去,怕不是要嘴对嘴。霎时那姑娘脸更红。
谢臻轻轻笑了一声,骂遍后面那群好事起哄的孙子,于是捞起被啤酒与那女生撞了一杯。
陈一昂又带头搞事,“怎么,不交杯啊?”
“就是就是,来个交杯酒!”
“哈哈哈,还是好兄弟懂,知道谢臻喜欢含蓄传统的!”
大家都看向话题中心,哪知谢臻动作顿住,似笑非笑的,“……交杯啊,你们谁想来?”
一时鸦雀无声。他在一片寂静中把酒闷下去,扬声“先走了”,便长腿一迈,陈一昂落在后面脸都黑了,强笑跟屋里几个熟人打招呼告辞,忙不迭追出去。
谢臻站在大厅吧台的吊灯下面。灯影金碧,脸上似乎还带着笑。
陈一昂赔笑,“哎哎,说走就走,不等等我……哎呦卧槽,你特么干嘛!”
脚踝一绊,踉踉跄跄,还好扶住柜台。
谢臻轻微弯腰,拍了拍白色的airforce,剜他,“你傻逼瞎起什么哄?踹你老子还心疼鞋。”
这是当晚陈一昂第一次感觉不对劲。
随后两人去附近街区的网咖包夜。
陈一昂摁开主机,随口骂道他忒不给自己面子,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哪个女人在管着。
“哎,不过刚刚那妹子的腿真好看。”陈一昂吞了口冰水,仍感觉有点困,“哎哎,薄荷糖,你有没?”
谢臻他一眼,“憨批,好看你上啊,老子又没跟你抢。”
说着边手探到口袋里,却摸出来两枚紫皮糖。
陈一昂接住一枚,“靠,什么玩意啊,哪个妹妹送的?”
谢臻剥开了一颗,丢嘴里咀嚼了两下,偏过来笑了下,“甜吗?”
陈一昂脊背一凉,“靠,你玩女人玩腻味了,也别惦记我啊,我特么还是处男!”
不对劲,这人也太不对劲了。
“少给老子放屁!”
谢臻差点气结背过去,却又愣住,“对了,你刚刚说了啥?”
“……我说你别惦记我啊,老子直着呢!”
“我惦记你?”他不怒*反笑。
谢臻那双瑞丹凤的眼拉得狭长,生来多情,勾人得像野狐狸。
陈一昂吞了吞口水,算是知道他凭什么无往不利。这时,谢臻又懒着嗓音,“哎,惦记,真有那么明显?”
回过神来,陈一昂即刻破口大骂,“好家伙,你糖都递了,还笑得色眯眯问甜不甜,还不明显?这不是赤裸裸觊觎老子?”
他表露得真的明显?
那苏慕善跟他说甜,又有藏着什么隐喻与回应。
谢臻有点踌躇,不确定她只是真实描述味道,还是……有所感知,并愿意给他确定的回答。
陈一昂:“哎哎,怎么不说话了,你这么快就对我丧失性趣了?”
谢臻回神,“滚啊,老子比你爹都直。”
几巡话过去,电脑已亮了好久。
陈一昂又腹诽了一遍这人有病,戴上降噪耳机点开游戏匹配。
谢臻把他耳机给拽了下来,“哎,我问你。”
“又咋了——”
“上回有人回我‘甜’,她这话……什么意思?”
陈一昂怔忡,瞬间懂了,“哈哈哈……你问人家甜不甜又是什么意思?”
“你特么废话!”谢臻下半句声音却压低了点,“……老子喜欢她。”
陈一昂八卦的天性解放,完全忘了游戏已经开始,侧过身可劲盘问。
是谁啊,长什么样,高不高,胸大腿长吗?
谢臻听得耳朵发麻,眼前却逐渐幻化出她低眉专注时的神情,她的发丝垂在数学题案上,眉头微紧,耳背后时而会急出一团粉红的晕。
“哎哎,到底谁啊,是我们学校的吗?”
谢臻回过神,嗤笑,“你放心,不是你,是一女的。”
他自以为并不是怯懦,只是怕惊扰她,所以暂且不说。
陈一昂终于找到理由还他一个白眼,转头去打游戏,“呵,憨批。”
“哎哎,”谢臻也不恼,只是拉住他,“你话还没回完!她回我那句甜……什么意思?”
陈一昂焦躁按键盘,敷衍:“还用问?就是也喜欢你呗!”
“……你确定?”
追问声竟藏着自我质疑与小心翼翼。
陈一昂呛了口冷气。
草,这人是真的很不对劲!
接下来的一周,谢臻出勤到校的情况异常正常。
周一。
早上八点,升旗仪*式暨四校联考表彰大会在广场举行。
校长打完官腔,年级主任接力似的拿过话筒,一番伟光正的话后,开始念年级前200的名单。
按身高,谢臻站在他们班队伍最后,目光敏锐地看着那地中海老头。
“……118名,30班陆采薇、119名,29班朱伟……138名,20班苏慕善,139……恭喜以上同学在本次月考中取得佳绩,望再接再厉,在高考中再创辉煌!”
安安静静听完,谢臻垂下眸子,在心里也默念了一遍,“恭喜,苏慕善同学。”
周二。下午第一节课后,谢臻被彭刚喊办公室去谈话。
又是老一套,说他语文英语不行也就算了,但是凡在理综上点心,指不定高考还能过一本线。
“没几天就高三了,你这小子,听到没有?”
“听到了,彭老师,下节我还要去上课,能走了吗?”
“去吧,好好学啊。”彭刚叹气,“哎,你们下节什么课?”
谢臻笑:“体育。”
他可是连朋友去上网的邀请都推了,只想着去篮球场晃两圈儿,顺便,再看一眼樱树林荫掩映的对面。
不然真没耐心在学校,搞所谓的学习。
周三。
晚自习准备物理模考。
谢臻从走廊外进来时,每组已开始传递试卷了,他桌子上堆着小摞,没人管,而后排座位空着,往日课间都坐在位子上的她不知去向。
他走过去,顺带帮她把卷子传好,坐下。
开考两三分钟,前门传来动静,微微抬头才看到她走进来。
板凳被轻轻拖开,而后听见她坐下。
吧嗒一声,谢臻转笔脱手掉到偏后侧。
他慢悠悠地低头去捡,而苏慕善风雨不动地坐着,还记得上次她明明帮他捡笔。
或许急着考试,她不抬头也正常?自我开解之后,谢臻把笔捞起来,结果钢珠掉了,黑墨流了一稿纸。
用抽纸完全不能把手上的污渍弄不干净,谢臻只得起身去卫生间洗手。
起身时,转头下意识多看一眼后排。
只见苏慕善伏在桌子上,指着题目的微颤,耳尖染着病态的微红。
他又坐下来,犹豫了一下,压低声音,“哎,你怎么了*?”
她抬眸,眼底蓄着些许红血丝,唇瓣也干干的。
柔若蚊呐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“没事啊。”
不是第一次见少女神色羸弱,纤薄的背快弯成虾米,谢臻很快就猜了出个中缘由。
又看了眼她桌上的水杯,他腾出那只干净的手,拿起,往走廊外走去。
两分钟后。
苏慕善捂着被拉扯的肚子,听到前方传来动静,抬眸。
谢臻把灌满热水的水杯还给她,他被隔在对面,眸光平和地看下来,轻轻地道了句“拿着”。
“嗯,谢谢。”她抿唇,低下头顺手捞到怀里。
人处在生理期的时候好像格外脆弱些,坠痛的腹和腰背的酸楚,以及游荡在血液里的神经抑制剂激素,让她的心情下沉得很低很低。
关怀就在眼前触手可及时,她只想抓住,再懒得去理性克制,去与他保持正常同学间的距离了。
他迟迟没转回去。
谢臻看了她几秒钟,直到她脸色稍恢复些,才意识自己停留的时间超出了常规的范畴。
“那个,有笔吗?我笔漏墨了。”这或许是个好理由。
苏慕善抬起头,没说话,从笔袋里抽出一支百乐P500。谢臻接过来,“那个,你不喝水吗?”
一愣,她抿了抿自己微干的唇,绽开个笑,“喝的,谢谢。”
谢臻霎时心里被什么堵了一下。
她带着些许苍白的病容,但目光清明澄澈,对他道出一声婉转的“谢”。
周四。
阳光明媚又炽热,苏慕善精神跟天边高悬的太阳似的,果然好起来很多。
“多喝热水”这个梗早就开始火了。
谢臻跟她说这句话前,他只感觉这是个无趣的段子,而今,他却有种想把这句话的特权占为己有的冲动。
她到底喜不喜欢他?肯定喜欢的吧!
这点儿自信他还是有的!
一想到此,谢臻的神色总不由疏朗几分,有些事可以徐徐图之了。
下午,和陈一昂在厕所放水。
陈一昂说:“哎,晚自习翘了吧。”
他抖了抖,提好裤子,“不去。”
“呦呵,我看你这周很反常啊,要开始好好学习,跟人家姑娘表白去了?”陈一昂顶撞他肩膀,“哎呦,她学习挺好的*吧?学霸班的?”
指的是25班到30班,A班。
谢臻白他一眼,走出去,“……屁话多。”
陈一昂跟上,“呦呵,真是学霸美女啊?”
谢臻在洗手池边,自来水哗啦啦地响,他笑了笑,倒也不否认。
趁这会儿过路人少,他说,“嗯,可不是,我不得好好学习表现一下?”
“到底谁啊?”陈一昂摸下巴,思考着年级上A班有哪几个女生长得好看,“是不是30班的那个女生,又高又瘦,一双腿又直又长,长得跟张钧甯似的!叫什么……什么来着……”
谢臻无语地看了他一眼,径直往教室回。
大多数人都吃饭去了,教室没几个人,陈一昂百无禁忌,直接端了苏慕善的板凳放到走廊上坐下,凑到谢臻旁边打听。
“你能不能别问了,比女生还八卦?”
“不知道上次是谁找我出谋划策?还问‘甜吗’,”陈一昂勾住谢臻肩膀,“哈哈,你那个紫皮糖妹妹,甜不甜啊?”
谢臻撞开他手臂,撑着桌子,淡淡扫了眼后排的书立,笑,“甜啊。”
想了想,他眸中的笑又收了几分,“但最近,我在想一件事儿。”
陈一昂一眼看穿,“磨磨唧唧,喜欢就表白啊,就冲啊,我不信你有这张人见人爱的,还有把不到的妹?”
谢臻陷入怔忡。
虽然是夸他的话,心里竟涌起几分戚然,愈发衬出自己毫无可取之处。
“……肤浅。”回过神,谢臻啐他。
陈一昂笑:“那她好看吗?”
他不犹豫,“她好看啊。”
陈一昂学会了反击,“呵,你不肤浅?”
合着在这儿等着坑他呢?谢臻倒吸了口冷气,随手抄本厚书,至极往这龟孙子脑袋上砸,陈一昂嗷嗷直求饶,“错了错了!”
双方这才偃旗息鼓,陈一昂砸吧嘴,说自己晚上打算翘课上网去了,告辞不送,随即拎起苏慕善的板凳放回,迈开腿回自己倒数第一排座位去。
谢臻胳膊仍撑着后桌上的书堆,回头笑道,“赶紧滚,废话多。”
结果一回头,恰见秦思思后方不远处站着。
她眉宇拧着,但很快藏起复杂而讶异神色,脸上换上了轻视与不屑。
沿着走廊走近,从二人身边擦肩时*,她索性不装了,“……切,癞蛤蟆想吃天鹅肉。学习好又漂亮女生,怎么可能喜欢你?”
陈一昂轻笑,追着秦思思跟她打气嘴仗起来。
谢臻的神色却霎时凝住。
不得不说,这是他长久以来不肯直视的事实,当被强行摆在面前时,原来他铸造起来外壳脆弱得像一层薄薄的蝉翼。
原来当有人说句清醒的实话,稍稍触动,支撑蝉翼的纤维解离,组织崩塌。
自欺的谎言,是在一瞬间破碎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