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(1 / 1)
叶钊看见她的面孔,顿了顿,“李小姐。”
他的西装制服换成了高领毛衣,皮夹克搭在手腕上,背脊挺拔,脸上挂着浅笑。
收银那边的点单传过来,李琊朝面前的人挥手,“别在这儿碍事。”
秦山和叶钊应声挪到旁边,高高大大的男人像两个被训的小学生。
她拉开冰柜,单手拎出两瓶1964啤酒,利落开瓶,递给客人。调酒师没给她停下来的空闲,立即又让她清洗器皿。
秦山来回打量二人,“你们认识?”
“她是我的客户。”
李琊回头,“我姑姑才是你客户。”
他无视她语气中的怨怼,说:“你和你小姑都是我的客户。”
秦山说:“巧了,这么大个渝中区,怎么你俩就撞上了。”
李琊转身盯住水龙头,“谁要和他撞上。”
待她忙完手上的事情,身后两人早已不知踪影。
她叹气,“翘脚老板,就知道把事情丢给兼职员工。”
调酒师附和道:“山哥就这样。”
两小时的演出结束,李琊看着安静下来的场馆,顿感寂寥。恰时烟瘾钻出来,撩拨她的心口。她摸大衣口袋,软壳烟盒干瘪,半支也不剩。
她从后门走出去,途径正门,半数人还未离去,围着乐队成员,购买唱片,要签名、合影,甚至联系方式。她听过这个乐队的音乐,但算不上歌迷,何况听过现场已经足够,因而对与乐队成员近距离接触毫无兴趣。
她绕过人群,乘扶梯上一楼。
沿街的副食店紧闭着门,已经打烊,门口站着两道熟悉的身影。
李琊走过去,“怎么这个点关门了?”
秦山玩笑似的说:“来得正好,给你介绍个兼职做不做?”
“什么兼职?”
“我们把这个店盘下来了——”
“你们?”李琊看向叶钊,他已经穿上了夹克,棕色皮料什么光泽,显得很旧,但在他身上,就成了别具一格的复古风格。
秦山说:“你们认识就不用我介绍了。给果壳起名的就是他。”
她眯起眼睛,“这下暴露了吧?还说你朋友是个作家,结果是卖保险的。”
“我什么时候说了他是……”秦山话说到一半,讪讪收声。
叶钊递了支烟给他,顺过去看李琊,“你也要?”
没法说“不要”,她点了点下巴,颇有些嚣张。
叶钊察觉到她莫名的敌意,却不知从何而来,也不想深入去探究。他递了支烟给她,又点起打火机,欲给她点烟。
她夺过打火机,兀自点好烟,听见他笑了一声。李琊瞥了他一眼,“刚才说什么兼职,收银?”
秦山说:“准备重新装修,等货到了,你帮忙整理整理。”
叶钊吸了口烟,“来不及请工人做吧,不要为难妹妹崽。”
李琊看见他说话时唇齿间呵出的淡淡烟雾,垂下眼睑,“什么妹妹崽,真当自己是我叔叔?”
秦山拍了拍她的肩膀,“就是,你没看见平时,她可野了,跟男孩似的。”
街上的灯光从她长长的睫毛之间滤过,在她眸眼里洇出明亮的蓝色。
叶钊静静看她,“行。”
她去看秦山,余光却收入叶钊的侧脸,“什么时候?”
秦山抬手朝店门虚浮一晃,“等基本的装完,过几天吧。”
“好。我先走了。”李琊笑笑,“二十万再见。”
叶钊弯了弯唇角,“嗯,再见。”
李琊回到铃兰茶楼,准备报告最新消息,“姑姑,我跟你说——”
“三零五。”李铃兰把客房钥匙拿给面前的女孩。
女孩紧抿着唇,很紧张地走上楼梯,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怯生生的男孩。
李琊不是多话的人,看见生面孔一般不会过问,但这个女孩未施粉黛,一身打扮很是学生气,看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岁。她便问了一句,“新来的?”
“哪里敢收学生妹。”李铃兰往楼梯瞧了一眼,“小妹崽和男朋友开房,不敢亮身份证,没法儿住正规旅馆。”
“哦……”
“你刚想说什么?”
李琊双臂撑在吧台上,“山哥把楼上的便利店盘下来了。”
李铃兰掀起眼帘,“那什么果壳空间经营不下去了?”
“不是,他和朋友合伙的,你知道他朋友是——”
李铃兰对此毫无兴趣,打断她说:“你干爹说今年除夕我们一起过,你觉得呢?”
她睁大了眼睛,“一起过?”又压低声音说,“他不跟家人一起过?”
“就是和他们一家一起吃个饭。”
“干妈也在?被她发现了,到时候不得打起来?”
李铃兰不理会她的话,“他们儿子过年要回来,你还没见过你这个哥哥。”
李琊拨弄着玻璃碗中的糖果,“你觉得好就好,干嘛问我?”
“那就这么定了。”
李琊已经开始想到时候真打起来,她要怎么护着姑姑全身而退。想了半天,她觉得最好还是不要一起过除夕,何况每年都是只有姑侄二人一起过,她早已习惯。
而想要告诉姑姑的事情,就这样被她抛之脑后。
两天后,秦山电,像对接头暗号一般神秘地说了个时间。
李琊正在登记住客信息,将听筒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,“非要晚上,你是猫头鹰?”
电话那头的人说:“大钊晚上才得空。”
“……好吧。”
李琊随暮色来到便利店店门口。小小门店镶嵌于各式霓虹灯牌之间,在夜色下毫不起眼。
秦山弯腰打开卷帘门,推开玻璃门,走了进去。
李琊走在他身侧,挥开面前的灰尘,捂着鼻子说:“油漆味也太重了。”
“前些天才刷好。”秦山摸黑按下开关。
吊顶的白炽灯灯管逐一亮起,十来坪的空间里,地上铺着报纸,货架的零件散落在中央,旁边还有好几个大纸箱。
“干了吗?”李琊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碰了碰墙面,自答道,“干了。”
收银台做了半封闭式设计,只能从台面下的一扇小门里钻进去。秦山勾身进去,“组装货架会不会?”
“那你干什么,不会坐着当翘脚老板吧?”
“你哥是那种压榨员工的人?我来看这个收款机怎么用。”他把一台机器从纸箱里抱出来,放到台面上,掀开薄膜纸。
“还以为只是清扫,这么多要做的。”她拿起螺丝刀,恨恨道,“卖保险的什么时候来?”
“我们先做些简单的,把重头戏留给他。”
李琊在地上翻找说明书,“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倒霉朋友。”
“我和他是高中同学。”秦山忆起往事,笑笑说,“以前还差点组乐队了。”
“为什么没成?”
“这样那样的事情耽误了……后来我也结了婚,就没心思了。”
“然后不到一年又离了婚。”
“你还年轻,不懂。”
“我是不懂。”
“等你结婚了就知道了,没有想的那么简单。”
她打断他的话,“别。”
“也行,谈一辈子恋爱,多潇洒。”
她站起来组装上层的货架,“没什么好玩的。”
“诶,你们学校没人追你啊?”
她“嘁”了一声,“没。”
“上回你带来看演出那个呢,那个会打架子鼓的。”
“那是我朋友。”
秦山检查完机器,走出来拆纸箱,“你是不是喜欢女孩儿?”
李琊笑出声,敞开的棉衣,露出里面的黄色笑脸体恤,“非要说喜欢的人,科特·柯本吧。”
“谁不喜欢科特·柯本,谁不喜欢涅槃乐队?”他摇摇头,“我像你这么大已经在姑娘宿舍楼下弹吉他了。”
“老土。”她指了指地上的零件包,“递给我。”
秦山伸手去拿,转头看见门外的人,“终于来了。”
叶钊踏进店里,“抱歉,和客户吃了个饭,拖晚了。”
他穿着乏闷的西服,外面套着那件棕色夹克,围了一条卡其色格纹短款围巾。
李琊颐气指使地说:“二十万,来安装货架。”
他笑着解下围巾,“好。”
叶钊坐在板凳上,同螺丝钉作斗争,左手上机械腕表的秒针不停跳动。
李琊蹲在他身旁组装小件,也不知是店里太过安静,还是他的腕表太廉价,听见腕表的细微声音,只觉得烦躁。她暗暗深呼吸,命令自己集中注意力做事。
“好了。”她把装好的一格架子递给他,余光瞥见他伸手来接,便放了开来。
却不料他还没拿稳,隔板一下砸在了他大腿上,“哐哐堂堂”掉到地上。
“……不好意思。”她穿过他小腿的间隙去捡隔板。
恰好他也低头来捞,一时间,隔板在离地五寸的地方拉扯。
她抬眸看他,将手缩回,手背不小心在他大腿下面轻轻一拂,像芦苇拂过开来的船只,风一吹就倒了回去,水中只留下船过的涟漪。
他侧过脸去,“没事。”
“痛吗?……我不小心的。”
他叼着烟,把隔板按在货架上,“没砸到你就好。”
“哦。”李琊站起来,拍了拍手上的灰,“全部装好了,要把地上的报纸收起来吧?”
“我来收。”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烟,丢到秦山喝剩下的啤酒拉罐里,“会用收款机吗?”
“会。”
“你找找价目表,按上面的编号把东西扫一遍。”
“先把这些箱子都拆开对吧?”
“嗯。”
李琊走到堆成小山的食品箱前,看见放在上面的两件外套,转头看他。
白炽灯光照着他的背影,被汗水浸湿的白衬衫紧紧贴在他背部,肩胛骨处的肌肉因动作而隆起又收紧,衣料在那里形成了一个深深的褶皱,恰似一柄弯刀,能勾住所有女人的心底的念想。
感受到她的视线,叶钊看过去,“还有什么问题?”不等她答,又说,“搬不动是吧。我来。”
他走过来,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拳大小。她闻到他身上的混合着烟草气味的汗味,往边上挪了一小步。
他半蹲在地上,拆开纸箱,把不同的食品每样拿出一件来放到篮子里,神情十分专注。他整理好,又对着价目表检查了一遍,“没有缺漏的,可以拿去录入了。”
李琊觉得他同之前不一样,不再挂着轻佻的笑,也就没有那么令人讨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