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(二更)(1 / 1)

的士在集资房小区门口停下,李琊从副驾上下来,拉开后座的车门,“快下来。”

两个小孩磨磨蹭蹭下了车,杨岚说:“我们家不是你想的那样,不要给舅舅说行不行……”

李琊瞥她一眼,“已经说了,他让我们在这儿等着。”

她有些惧怕地缩了缩脖子,“我只是交友不慎,不想让他们知道。”

李琊气得发笑,“交友不慎?要不是看你是叶钊亲戚,你以为我闲得管你的事儿?”

“我知道,我很感谢你,可是……”

“一个高中生不好好上学,和不三不四的人厮混,还赌钱,你爸妈辛苦赚钱就是让你这么玩的?”李琊平时最烦别人训话,此时也跟长辈似的教训起她来,“要是没遇着我,你今天和不认识的男人上床,以后一辈子都困在会所里做妓,这就是你想要的?”

“我……”她看了看庞景汶,“我反正也没有……又怎么样?!”

李琊笑笑,“不是雏,就无所谓了是吧?”

庞景汶说:“不是,她……”

“敢做不敢讲。”她顿了顿,叹息般地说,“杨岚,没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,以后的人生好长,做事不能不计后果。”

杨岚哽咽道:“你不懂!你有钱,根本体会不到!”

“是,我不缺钱。我过的什么日子,不会比你——”李琊看见街对面的人,话音戛然而止。

天色昏沉,叶钊紧锁着眉头,大步走来,晚风撩起他的西服衣摆。李琊神色缓和了些,等他走近,看见他衬衫衣领上的红色酒渍,竟先问:“打扰你应酬了?”

他摇头,“没事。”

杨岚怯怯地说:“舅舅……”

他深深看她一眼,“回去说。”

沉默地走上楼道,叶钊打开防盗门,这才说:“家里乱,你不要介意。”

“介什么意。”李琊看见室内的景象,笑也敛了下去。她没想过叶钊会住在这样的地方,虽然尽力收拾得干净整洁,仍显得简陋破败。这不该是一个可以签下高额保险的三十岁男人的家。

叶福龙正在看电视节目,转过头来,“今天回来这么早啊?”看见其他人,又疑惑又悦然

,“小岚。”

叶钊说,“你回房间,我有点事儿。”

“噢……”叶福龙杵着拐杖起身,不住地打量杨岚,“叔公好久没看到你了,都长这么高了……”

叶钊轻声提醒,“叶福龙。”

“好,我不碍事了。”他一步一颤地去了卧室。

叶钊同站在一边的小孩们说:“你们坐。”

电视播放着综艺节目,里面的人笑声不断,在这嘈杂的背景音下,杨岚讲完来龙去脉,已泣不成声。

叶钊站在电视机前,一手插在西裤兜里,一手夹着烟。李琊出神地看着他隐在缭绕烟雾中的侧脸,杨岚说了些什么,一字未入耳。

他掸了掸烟灰,“这个事情必须告诉你父母。”

“舅舅!”杨岚急出鼻涕泡,庞景汶连忙递给她纸巾,她一边擤鼻涕一边说,“你答应了不说的。”

“我没答应。”他上前反坐在椅子上,沉心静气地说,“欠了这么多,你自己怎么还?你告诉我,为什么要去赌牌?”

“我只是去玩,没想到——”

“你一向很有主见。”他吸了口烟,扔掉烟蒂,用皮鞋拧灭,抬眸看她,“你想要钱来做什么?”

“我,我……我想要钱有错吗?”她深吸一口气,“我过生日,他们一双鞋也不肯给我买,就知道骂我败家,说我成绩不好干脆别上学了。”

他点头,“你想独立。”

“我不想跟他们一起住了!他们根本不考虑我的感受,我活得太压抑,没有人考虑我的感受!”

叶钊抬手揉了揉眉毛,“所以你就想出这么个办法?”

“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清楚?你们有钱的时候就问你们拿钱,你们找他们借钱,他们都不肯的!他们就是私自,明明只有我一个女儿,还让我过得这么委屈。”

“杨岚啊。”叶钊叹气,“他们起早贪黑的,难道是为了自己?”

“他们巴不得我不念书了,替他们摆摊,帮家里赚钱。”

李琊蹙眉说:“你有没有脑子?好好念书是正儿八经的出路,怨天尤人有什么用。”

杨岚又哭又笑,“我没有脑子,活该接受命运是吗?凭什么你出生那么好,会所的人都听你的,凭什么我就是烧烤摊的女儿,新鞋都买

不起,凭什么呀……”

“开烧烤摊还是挺赚钱的。”

“他们赚钱也不给我花啊!”

李琊无言,去外面透气,靠在灰白的墙上食烟。

过了会儿,叶钊打着电话走出来,“嗯……不用担心,人在我这儿……好。”

见他挂了电话,她递了一支烟过去,有些沮丧地说:“我多管闲事了。”

“没有,你做得很好。”他接着她的火点燃烟,深吸一口,拢起眉,“橘子味儿?”

她笑了笑,“你抽不惯?我就喜欢这类,这边好难买到,还是托季超从上海带的。”

“还行。”

“你给他爸妈打电话了?”

“嗯,他们本来也在找人,补习班老师打电话说她这两天都没去。”

“这小孩,还好被我撞见。”

他静默半晌,问:“赵三是你什么人?”

“干爹拜把子的兄弟。”她一只脚抵在墙上,蹭了些灰下来。

“你干爹是和兴的?”

她挑眉,“你知道?”

“因为一些事有点儿交际,你小姑的茶楼也是和兴的?”

“算是吧……不然查了那么多娱乐场所,茶楼早歇业了。”

食完烟,两人回到客厅。没一会儿,杨嫂急冲冲赶来,就跟没见着叶钊似的,只管拉女儿的胳膊,“你跟我回去!”

杨岚和她僵持不下,“妈妈……痛!”

“痛!你还知道痛!”杨嫂一巴掌甩在她脸上,“要不是我今天联系补习班老师,还不知道你没去。一节课两百,你在外面鬼混也有个限度。”

杨岚捂着脸,“我鬼混!好,我就是鬼混,打牌输了十六万八,跟你回去,你来还?”

杨嫂倒吸一口凉气,扯上她的头发,“你说什么……”

她们撕打起来,李琊和叶钊费劲地分开他们。叶福龙从虚掩的门缝里走出来,“怎么闹起来了……”

杨嫂怒极,指着他的鼻子说:“说好两家再不来往,你看看你的好儿子,把我女儿哄去赌!”

“你不要,不要乱说!”叶福龙对上儿子凌厉的眼神,退回去,关上了房门。

“要不是叶钊和杨岚联系,她怎么会在你们家?这个事情,你们要负责任的!”

杨岚去拽她的衣摆,“妈,跟舅舅他们没关系……”

“我和你爸爸到处找你,差点去报警,你倒好,躲到这里!是不是他们骗你去——”

“别争了!”李琊大喝一声,胸膛起伏,不住地抚摸鼻梁,骂人的话将要脱口而出。

叶钊轻拍她的肩膀,指着卧室门,“你和这位同学去我房间。”

她蹙眉看他,得到一个放心的眼神,才和庞景汶进了房间。

“表姐,我们坐下来好好说。”叶钊说着关上门。

狭小的空间堆满了书,李琊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,就听见外面传来砸凳子的声响。她转身要出去,被庞景汶拉住,“不要去,已经够乱了。”

杨嫂是非不分道出的怨怼,在不隔音的房子里回响,一字一句落入耳。她坐在成摞的书堆间,想起小时候,她也是这样躲在狭小的地方,听着小姑和男人互相辱骂,无声地哭泣。后来,她不再落泪,用咒骂与暴力将脆弱的封锁。

“连个空调都没有。”她环视一周,瞧见庞景汶蹲在角落抹眼泪,“诶,至于么你。”

庞景汶抽了抽鼻子,“我怕她妈妈不让她上学了……杨岚不坏的,她只是贪玩。”

“你这样没少受她欺负吧。”她坐到书桌前的凳子上,递给他一支烟。

他伸出手,又局促地收了回去,“抽烟不好。”

“你喜欢她。”她料到他不会答话,笑笑说,“玩贝斯多久了?”

“一年,还在学。”

“没组乐队?”

“之前和琴行的朋友组了一个,解散了。”

她随意翻看着桌上的书,“被踢了?”

他怔了怔,“你怎么知道……”

她朝他看去,“没见过你这样的贝斯手。”

“贝斯手……应该是什么样子?”

“没有应该是什么样子。肯学贝斯的不多,你为什么选贝斯?”

“很酷。”他挠了挠耳背,“其实我学的电子琴,他们组乐队差个贝斯,叫我改练贝斯。后来找到别的贝斯手,我就退出了。”

“你不喜欢贝斯?”

“不!特别喜欢。”他摇头,眼里蓦地有了光亮,“JohnPaulJones是我最喜欢的贝斯手。”补充道,“齐柏林飞艇的贝斯手。”

“我晓得。”她往烟缸里抖了抖烟灰,“果壳空间知道吧?我周末都在,有空来玩。”

“啊?噢……好。”

叶钊敲了敲门,随后推开门。李琊走过去,扶住他的肩膀,往客厅看了看,“她们走了?”

他侧过身去,与她保持一寸的距离,“劳烦你宽限几天,对他们家来说也不是一笔小钱。”

她“嗯”了一声,闷闷地说:“你不要跟我这么客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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