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3章 第四十三章(1 / 1)

地下车库的照明灯光将影子拖长,叶钊掸了掸烟灰,一手拍在窗沿上,俯视车后座的人,“还没讲完?”

李琊的脑子里全是各式罪名,突然听见声响,脑子里那根弦崩地断了,不由自主往椅背上靠去。

唐季飞全然没有经受数日严厉审讯的惨淡,男孩似的痞气地笑,“叶哥,我还是称你一声哥。看来山茶没和你说清楚,她是我的。”

叶钊猛地拉开车门,拎着他衣服将人拖拽出来,不等他站稳,朝其下颌挥拳。

唐季飞毕竟经过千锤百炼,反应敏捷,迅速躲闪开,同时朝对方小腹出拳。

叶钊一手挡开他的攻击,一手打在他颧骨上。

唐季飞向侧方仰去,趔趄两步。他咧嘴笑笑,抬手握拳,做出格斗式的预备动作。

叶钊神情漠然,干净利落地打过去。

三两秒,三两个回合,踢腿的冲击力将唐季飞推出去,背部砰地撞上车身。他一声不吭,撑着车门站直,转而逼近对方。

身体比大脑先反应过来,李琊两步奔过去,挡在叶钊身前。

同时对叶钊出手,唐季飞与季超的态度截然不同,实力亦悬殊。如果她不狠命阻止,眼前的两个人恐怕会斗个你死我活。

唐季飞将挥出的手生生收回,哼笑一声,“要女人来护,算什么男人。”

“试了才知道。”叶钊似笑非笑,眸色却是冷峻,说着将李琊轻轻推开。

眼看两道身影即将再度交错,李琊出声说:“他是不是男人,当然我才知道啰。”

唐季飞眸色一沉,像是恨极了眼前的男人。

在唐季飞出手前,李琊从后裤兜掏出近来随身携带的折叠小刀,拇指一拨动便将其展开。她以刀尖指着他,“是想彻底进去?”

唐季飞能摆脱嫌疑,自然是有人将持械及其他罪名担了下来。他有学生的身份,有那些人的庇佑,洗脱一次不难,但眼下的境况,不容许第二次。

看着李琊认真的模样,唐季飞切实地感到荒唐,气得发笑,“山茶,你要这么对我?”

“我和你的事,不要牵扯他。宝璐的消息你收到了,她正在准备。要不了一个月,我们开庭后见。”

“好,不肯跟我走没关系。一定照顾好自己,我活要见尸,死要见人。”

李琊的刀尖就指着唐季飞的心口,有生以来第一次,他感到内在的小小世界崩塌,又重塑。

车门重重甩上,唐季飞将破旧的桑塔纳驶出去。

李琊太清楚不过,和兴一倒,过去的仇家全部蓄势待发,如今唐季飞好端端出来了,那些人定会找这位“太子爷”算账。他们等了多久就有多恨,恐怕会比和兴的人还不择手段,也一定能找到她,还有她身边的人。

如今李琊就是泥菩萨,更不会想给叶钊惹来麻烦。唐季飞是知道这一点,知道最后她都会回到自己身边,才轻易离开。

车的轰鸣声消失,地下车库恢复平静。

叶钊握着手腕转了转,平静地说:“什么意思。”不是疑问句,必须要她回答。

李琊很清楚他在问什么,迫使自己直视他,轻声说:“赵弘武死之前想做掉小姑,这是我答应唐季飞的条件。……叶钊,我正常地活到今天,已经是奇迹。我的生活就是这样,小姑身不由己,我也没得选。”

“你说的话,还作不作数?”

“叶钊,你说得对,的确没有意义了,对吗?”

每个细胞都在叫嚣,叶钊觉得自己需要冷静,摸出烟盒,按了好几次打火机才将烟点燃。

将将吸了半口,李琊拿走他的烟,仰头去吻他,烟草味入侵。

叶钊扣住她的后脑勺,辗转回应。

烟灰一截一截地落在地上,直到烧到尾,烧得她的指侧有了乌黑的痕迹,烟头也掉下去。

叶钊在吻她的间隙,含糊地说:“有意义。”

霎时间,李琊明白过来,温温柔柔的唇齿改姓易名,汹涌吮咬。

叶钊几乎忘了呼吸,他好不甘心,她的情意都直白地载在这个吻里,教人如何冷静。

他们分开,又不舍地再次轻轻一吻,彻底分开。

李琊缓了好长一口气,平静的语调里暗藏期许,“又是惩罚?”

叶钊不想披露心底的疯狂念头,只得为自己找回位置,弯起唇角说:“Goodbyekiss。”

李琊暗暗咬紧牙关,而后笑了笑,“要告别的话,只是这样,不觉得太不郑重了?”

叶钊抬起她的下巴,还在故作轻松地玩笑,“谁说要告别?只是今天的,明天还有明天的。”

李琊握紧手,中指一侧还有些许烧灼的刺痛,可比起她的心,又算得了什么呢。他凭什么如此风轻云淡,凭什么轻巧地将她拿捏。

她缓缓点头,笑了笑,“噢,你真的舍不得我。”

他喉咙一紧,淡漠道:“嗯,舍不得。”

“是吗?暂时我不会走的,一个月后,你要是见不到我,那就是我死了。”

“不准讲这种的话。”

李琊着实参不透,一次回吻是失误,两次回吻要如何解释。每每当她觉得,他是有点喜欢自己的,却又因他的疏离态度而否定,从来不敢奢望太多。

她最不差的就是那一腔孤勇,热烈追逐也好,掏心告白也好,她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。

可是久了,她也会疲惫。

一堆事在李琊脑海里打转,她没法理清,更分不清他此刻说的话是真心,还是临场发挥的调侃。她甚至觉得这个吻,是他对妹妹崽施舍的宽慰。

他晓得她为什么不留下吗?以他的体贴,她如果讲清楚,他是会留下她的吧。

她又觉得自己好可笑,怎么还敢妄想他追问。即使他问,她也是不会说明的。

佯装没有分毫留念,李琊什么话都没再说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叶钊什么声都发不出来。要说什么?不要走,留下来,我会照顾好你。他哪来的能耐啊。一无所能是什么感受?他在她这里感受了不止一次。

他恨自己,恨起不相信的神明,为什么让这如同阴沟里的人生,闯入一枝不能够存在的花。

一分一秒过去,再看不见那道背影,叶钊的拳头打在梁柱上,“操!”

地板上的黄色分割线周围堆了几支烟蒂,银色别克过了许久才驶离。

没关系,明天太阳照常升起。

雾霾聚不到的大学,充满开学季的欢欣。林荫道悬挂横幅,学生会组成的志愿者亲地为新生作指引,社团传单递到往来的人手里。

李琊看一眼打印的马克笔手绘海报,又是音乐社。曾几何时,她以为念书至少能改变些什么。

将传单丢进垃圾桶,她拎着一袋文件走向辅导员办公室。

一则惊天消息从新闻传媒学院散布开来:李琊退学啦。

“谁是李琊?”

“就是抢了西语系学姐男朋友那位啊。”

“啊,新传的级花。”

“你们不知道,听说她家出事了。”

“我知道我知道,好像是和那位落马的副局有关,贿赂吧。”

“这就不清楚了,说起来……”

李琊的手机信号定位停留在学校宿舍,她彻底失去踪迹,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。

她也不会知道,除了和兴的仇家,有个人失心疯一般探遍整个市区,连其余的郊县都拜托了唯一的朋友家里的关系去搜寻。

李琊闻了近一个月的垃圾臭气,以至于她时常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。

“幺儿……”是董婆婆的声音。

在茶楼上工的人,除了董婆婆和后厨的人,小厮连同女郎该罚款的被罚款,该拘留的拘留。这些灰色的印渍,必将被冷酷的法则抹去。

李琊唯一可以联系的只有董婆婆,来这里后才晓得,她曾是拾荒的独居老人,得以在茶楼生活,是受惠于兰姐。

仔细回想,李铃兰如散财童子,做过不少好事,是有善心的人,怎么到如今这般地步,罪无可赦。

李琊松开环抱着膝盖的手,抬眸看她,“是今天开庭?”

董婆婆叹气,“妹妹诶,你又一晚上都没睡?”

“我们过去吧。”

董婆婆点点头,把用餐巾包裹的馒头递过去,“先吃点东西?”

“婆婆,我吃不下。”

“一吃东西就吐……到底是怎么了,去医院看看吧?你看,本来就瘦,只剩个骨架架了。”

李琊摇头,拾起一小块不规则的镜片,看见镜中灰头土脸的自己,轻声说:“婆婆,这儿有多的水吗?我现在没法见人,想洗澡。”

“好……我去问问。”董婆婆掀开纸板搭的门,走出这个桥洞下的不经风吹雨打的棚屋。

董婆婆找江畔的船家要来了一桶清水,李琊提着沉甸甸的桶,去了桥上的公共厕所。

隔间的环境很糟糕,没有李琊惯用的昂贵的香波,仅有冰凉的水,那水还隐约混有鱼腥味。她活了二十年,没有预想到她会在这种环境里洗澡。

凉水从头顶浇下,她牙齿打颤,后背却发热。

李琊与李铃兰相依为命,迄今为止,这一个月是她们分开最久的一次,未来会更久。

庭审未公开,仅有相关人员及家属可以入场旁听。

李琊挨着董婆婆坐在第一排,当偏门打开的时候,她握紧了椅座。

穿着马甲的女人走了出来,她面容素净,长发束成马尾,没有太憔悴。

冗长的一审结束,李琊耳朵嗡嗡的,全是检方陈述的案件与罪名,有的触目惊心,她从未听闻。

嫌疑人没有与旁听席的人说话的可能,李铃兰对董婆婆意味深长地点了头,轻扫李琊一眼,便被挟持离开。

李琊不明白,为什么小姑连正眼也不愿给她。

董婆婆拉着她走出法庭,欲言又止,终是开口道:“后头的你不用再看了。”

李琊皱眉说:“我要等最后的结果……我还没和姑姑说上话。”

“她不会见你的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董婆婆摇头,“她是在给你铺路。”

这些天思虑太多,李琊想不过来了,怔然道:“什么意思?”

董婆婆拉起她的手,轻轻拍了拍,“你回茶楼,从后门翻进去,资料都在花钵里面。”

大多的离别没有仪式,大多的缘分戛然而止。

李琊精神恍惚地走到街角,迎面闪来一道身影,泛着银光的刀刺向她。

下意识躲避,刀锋划破她的手臂表面。

杨岚面目狰狞,再次刺向她,“我不活了,你也得死!”

李琊反手握住她的手腕,用力一拧,小巧的水果刀掉在地上,发出清脆的音。

杨岚跌倒在地上,不住地哭泣。

李琊躲躲藏藏,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个“仇家”。她没力气教训,捂着胳膊快步朝前走去。

仓促间,李琊拦下过往的士,不顾车里还有乘客,坐了进去。

分明报的是张医生诊所的地址,的士却在集资房小区门口停下。

最脆弱的时候,最想见到心爱的人,什么惹不惹麻烦都不顾了。

李琊爬上五楼,意识已不太清醒,敲门的时候半个身子都贴在门上。

前来应门的是叶福龙,他看见满目的血,吓得脸色惨白,一手撑着拐杖,一手将她拉拽进去,连声大喊:“我的仙人诶,叶钊!叶钊!”

叶钊睡眼惺忪地拉开房门,正欲出言,浑身都僵住。他松开门框,连忙冲过去,将人打横抱起,放到沙发上。

李琊无力地勾着他的衣襟,笑笑说:“我又在演烂俗电视剧。”

叶钊没有搭话,去拿了常备的纱布及药物,为她止血、消毒。

找了一个月的人突然出现,却是以这幅模样,他觉得生平的情绪都推挤在这一刻了。

李琊望着他的眸眼,像是比任何时候还要专注,她觉得酒精也变得温情,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。

叶钊将裹在她上臂的纱布系了结,尽力平静地说:“怎么回事?”

李琊缓了缓说:“叶钊,我想睡一会儿。我两天没睡了。”

“折腾!”叶钊拧眉,停顿片刻,放缓语气,“好。”

“陪我。”

叶钊的下颌线紧绷,半晌道出一个“好”字。

再度合衣而躺,叶钊将李琊圈在怀里,让她的胳膊搭在自己腰侧,以免被压到。

他觉得她瘦了很多,也闻到她身上的不同以往的味道。他的心口犹如蚂蚁啃噬,又疼又闷,怨懑渐渐消散。

李琊不停地说着话,“……我一个飞踢,那个人就摔了出去。我真该去学拳击,说不定能在擂台大展身手。可惜对方有刀,好长一把西瓜刀,我的小刀根本拿不出手。”

叶钊拍着她的背,叹气似的说:“别编故事了,我不问了,快睡吧。”

她往他怀里蹭了蹭,想要捕捉他的心跳,却不知不觉睡着了。

作者有话要说:下章揭晓山茶的身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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