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8章 第四十八章(1 / 1)

第四十八章

午后阳光挥洒在机场平整的路面上,推着整车行李箱的男人走出闸口,因光线稍稍眯了眯眼睛。

他留着柔顺的短碎发,下巴有些许胡茬,穿着体恤和宽松的牛仔裤,浅灰色风衣搭在手腕上,不张扬,亦不具有攻击性,偏偏引人注目。

灭烟器附近围着三五人,正在食烟。男人在附近停下,摸出一盒烟来,似乎才想起身上没有打火机,又将烟盒塞了回去。

背倚栏杆的女人瞧了他一眼,递上打火机,笑笑说:“不客气。”

叶钊扬起嘴角,接过打火机,“谢了。”

他抖了抖烟盒,衔起支出头来的那支烟,点燃。

不过一两秒,女人看得有些发愣。在他还打火机,抬眸看过来的时候,她不自觉移开了视线。

叶钊安静吸烟,没有任何搭话的欲望。却听女人问:“来北京玩儿?”

他略略点头,算是回应。

女人又说:“行李这么多?”

“顺便来看朋友。”

“怎么称呼?”

叶钊这才将人打量一番,女人模样端正,长卷发及胸,蜜色肌肤显得尤其性感。若是十年前,他估计会饶有兴致地调笑,或许还会留下对方的联系方式;现在却只觉得麻烦。

他把烟轻轻投进灭烟器里,抬手道:“还有事儿。”而后转身往搭车的方向走去。

女人望了一眼他的背影,朝同伴无奈地撇了撇唇角。

排队乘巴士的队伍周围,有一些人像蜜蜂一般转来转去,招揽说:“走哪儿?……马上就可以走。”

叶钊拖拽着行李,迎面遇上一位揽客的师傅,嗡嗡似地说了一堆。他顿了顿,问:“通州去吗?”

师傅连忙点头,乐呵呵地说:“去!都是去通州的。”

叶钊询问了价格,随师傅走去停车场。

机场停车费不低,私车一般都停得很远,在私车等候的地方与机场之间,专门有一辆徘徊在停车场附近,用来转接乘客。

折腾了好一阵儿,叶钊及其行李塞进一辆破兮兮的面包车。

后座里,原本正在闲聊的年轻人噤了声,侧目去看他。

叶钊在最后排靠窗的位置落座,想了想出声问:“你们都去通州?”

坐在他前排的青年答:“对,我们都是。”

副驾驶座上抱着小孩的女人也回过头来,朝他点点头。

叶钊总算放下心来。搭私车有风险,但对于拎着这么行李的他来说,最便捷最便宜。

青年很健谈,对方没有回话,他自顾自地接着说:“我们是去音乐节,要不是太远了,真不想坐黑车,等了好一阵儿了,还不开。”

驾驶座上的司机师傅闻言,解释道:“您再等等,还差一位,人来了马上就走。”

青年不耐烦地应了一声,加入其他年轻人的谈话。

叶钊裹着风衣缩在座椅里,他三天没怎么合眼,方才在飞机上睡了小会儿,快有些熬不住。将睡之际,却听见年轻人们提起波落落卡,不由留心去听。

“有眼光,我也喜欢他们!”

“他们来过深圳,我朋友叫我去,我没去,后悔死了。”

“我知道,都说他们现场特好。”

“关键是,山茶真人太好看了……你不听他们歌儿都想看一看。”

“你们在说谁啊?”

“波落落卡啊。”

“诶,听说他们跟阿司匹林有过节。”

“对,有人看到他们打架……”

听到这儿,叶钊掀开眼帘,出声说:“为什么?”

五位年轻人齐齐回头看他,青年搭腔说:“私底下的吧,不清楚。”

女孩神秘兮兮地说:“你们不知道?听说波落落卡主唱是果儿,追傅川追到北京来的。”

有人惊讶道:“不是吧……那和阿司匹林有什么关系?”

“阿司匹林里面有傅川的小舅子还是谁,骂李山茶小三,李山茶当时就动手了。”

“真的假的?”

“怎么可能,阿司匹林这么垃圾。”

不知谁说了这句话,车内吵闹起来。

“你说谁垃圾?波落落卡就是伪摇!”

“听过Radiohead、PinkFloyd吗,懂什么叫迷幻摇滚?你他妈才伪摇!”

“不不,电台司令是英伦摇滚。”

“是迷幻!”

“说句实话,波落落卡风格很独特,阿司匹林真的,就那样吧,根本不入流。”

“就是,听过绿洲的都知道,阿司匹林就是抄袭啊。”

“玩Britpop就是抄袭?那波落落卡玩Blues-Rock,不也是copy。”

“操,你什么人啊……中国哪来的英伦摇滚?”

“你说说波落落卡抄谁了?说不出吧,他们没抄任何。再说他们不是布鲁斯好吧,就算早期也只是有布鲁斯元素而已。”

叶钊双手抱臂,压根没有劝阻的念头。

好在负责招揽的师傅领着最后一位乘客过来了,司机师傅劝解了几句,启动面包车,没有人再说话。

抵达音乐节所在的运河公园,年轻人们齐齐下车,不小心有了肢体碰撞,方才的语言冲突升级,将要打起来。

司机师傅将车开出去,朝后视镜里望了一眼,“嗬,这些个小兔崽子!……您二位甭介。”

抱着小孩的女人笑着说:“真是没听懂他们说的什么,就吵吵起来了。”

叶钊稍稍抬眉,表示不在意。

司机师傅打量他片刻,说:“看您有点儿眼熟……坐过我的车?”

“头一回。”叶钊客气道,偏头看向窗外,沿街有好些写着“住宿”的招牌,于是说,“我就在这儿下,麻烦您靠边。”

“好嘞!”

反向行驶的车辆擦身而过。

后座仰躺着一位穿白色西服的女人,修长的腿没法伸直,立成三角形,及脚踝的筒靴尖头抵着车壁。

似乎梦见了不好的事,她蹙起眉头,接着睁开眼睛,深吸了两口气。她平稳了心神,开口道:“好他妈热!”

顾襄闻声回头,将一把塑料扇子递给她。

李琊扇了几下,贴心地给前座的两人也扇了扇。

庞景汶推开扇子,“别,你自个儿扇。”

季超从副驾驶座回头看过来,调侃道:“谁让你穿那么多。”

李琊笑骂一声,“这是造型,你问妞儿,是不是?”

顾襄感受到有些锐利的扇子边沿从背后划过,不太自在地收拢手指,笑道:“外套已经成了山茶的标志了。”

李琊扬了扬下巴,“就是。”

季超不甚在意地撇了撇嘴角,模仿她的语气说:“乐队不仅是音乐,视觉也是风格的一部分。”

李琊以扇子指着庞景汶说:“名人名言,出自波落落卡,庞仔。”

庞景汶往一旁缩了缩,“别,我不享有著作权。”过了会儿,从大包里拿出酒瓶,“喝点儿?”

唐季飞握着方向盘,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他们,“到底是谁起的头,你们上台前个个儿都要沾点儿酒。”

季超与顾襄不约而同指向庞景汶,后者扮无辜道:“不是我。”

李琊摇着扇子,看着他们传着酒瓶饮酒,悠悠地说:“少喝点儿,碰上阿司匹林又想打起来?”

季超不悦道:“操!真没想到他们也来。”

顾襄有些抵触地说:“他们是主办方下的,专辑都没有就签了公司,都是靠错觉。”

李琊皱了皱鼻子,“算了,不提。”

他们从工作人员通道进入户外音乐节现场,李琊没由来地说:“我想吃冰淇淋,你们吃不吃?”

只有顾襄回应,“不吃。”

“还有一会儿,我去买。”李琊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,把两件乐器交给他们。

唐季飞说:“我去给你吧。”

李琊挑起眉梢,顿了顿,说:“一起吧。”

除了找到李琊那晚,唐季飞发了好大一通脾气,此后又像是最初认识那般,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。甚至尽心尽力为乐队的事务奔走,乐队录制新专辑,他出了大笔钱租下北京最好的录音室。

走到哪儿都呼风唤雨的“太子爷”,竟然为了演出费用再三低头,着实令人惊讶。

忍受了一段时间,李琊直言道:“真没必要,我逃了一次,不会再让你逮住的。”

唐季飞说:“我不是这意思。都结束了。不管你恨我还是什么,给我机会。”

“你要赎罪该去找检察,该去找替你担下罪名的……兰姐。”

“兰姐恳求我照顾好你。”

“噢,你去死吧。”

李琊故作轻松地说出这句话,心里那条裂缝愈扩愈大,几近崩溃。

唐季飞沉默了许久,不断地讲着道歉的话。

李琊知道,她不是怨恨他,亦没有惧怕他。她不过是想逃离过去,逃离那些时至今日依然在折磨她的阴霾。

售卖冰淇淋的摊位围了许多人,李琊压低帽檐,淡然道:“不吃了。”

唐季飞无奈道:“我去排队,你在这儿等着。”

李琊拉住他的胳膊,又很快松开,“没事儿。……你最近在做什么?”

唐季飞微微眯眼,“打工赚钱。”

李琊抬眸,神情漠然,“不该碰的不要碰。”

“我清楚。”唐季飞转移话题,玩笑道:“不是他买的布丁你不吃,不是他买的冰淇淋你也不吃?”

李琊瞬间变得冷漠而防备,“你没有资格提他。”

唐季飞笑笑说:“他不会来的,过去帮你的人是我,现在陪你的也是我。”

李琊蹙起眉,压低声音说:“滚!”

唐季飞悠然地挥了挥手,“结束后见。”

李琊收回视线,看向远处的冰淇淋摊位,有些怔然。

恋人们说笑着,亲昵着,上演着她无法拥有的戏目。

他不会来的。

她也知道啊,还是期盼着,苦痛地期盼着。

晚风吹拂,送来湿润的空气。

宽阔的舞台,青蓝的光,立式麦克风前的女人微微仰头,摊开手掌,“啊,下雨了。”

诗文般的叹息,通过音响从前之后传去,隐约还有回音。

李琊还没听见回音,先听见了热烈的欢呼声。她看向一张张在高举的手臂间看不完全的脸,笑着说:“下雨了为什么这么高兴?”

不似封闭的场馆,舞台与观众离得近,小小的声音也能听见。此刻千余人不同的呼喊混在一起,听得不甚清晰。

李琊还是捕捉到了前排乐迷的声音,回应说:“不是。在最后之前,还有《记忆》。”

旋律奏响的一刹那,大雨倾盆而至。

音乐在雨声中变得潮湿,却又充满了说不清的气息。

在短暂的间奏里,李琊脱去外套,随手一丢,转而唱道:“还有关于他的片段……”

一切都湿漉漉的,仿佛氤氲弥漫,人们沉醉其中。

无人注意,在照明映不见的末尾,陨落的星遥望璀璨的星,静默又炽热。

作者有话要说:叮咚,还有人吗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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