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九十三章 糖(1 / 1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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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宫。
正午时的太阳亮得刺眼,裴玉靠在软榻的窗前,光斑打在他纯色的衣裳上,他撑着脸颊,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桌面那一小块发亮的部分。
直到主殿传来声音,紧接着陆续几位宫女进来,“裴公子,用午膳了。”
裴玉抬眼,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在桌面布置菜肴。他的周身都是太阳的热气,微微一动,还有细微的碎屑在他脸前飘着。
裴玉看起来沉默又阴郁,屋里很暖和,他却冷如去年的雪。殿内安静极了,除了碗筷碰撞的声音,啷当着。
他本是没胃口的,早上听说了武招的事,结果掌事太监说屋外殿下又喊了一批人看着,叫他安静些。
不仅如此,他屋前门大开,两侧站了四五位侍卫,就这么一站站了一个上午。
仅仅为了看住裴玉。
裴玉轻轻阖上眼,身形慵懒地靠在窗台,这个小扇窗难得透进来阳光,裴玉就像初春的花,恨不得长在这里。
宫女们面面相觑,可裴玉若是不好好配合吃饭喝药,倒霉的是他们。
“裴公子,外头有陛下派来的公公,等会还要去复命呢。”
这话的意思,就是陛下专门派人来看看裴玉的情况,一丝一毫都不能落下。
裴玉的脸颊被太阳晒得微红,他睁开眼,细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个弧度很好看的阴影,他的眼神微微下合,明明是在阳光下,却看起来格外孤冷。
半晌,裴玉还是坐起身了。
几个宫女马上上前来扶他,裴玉不着痕迹地避开,然后坐到满桌药膳前,这些药膳散着淡淡的苦味,说是给裴玉补身子的。
裴玉的目光扫了一遍,最后落在角落的一小碗蜜饯上。
他刚伸手去拿,就被宫女们拦住,“陛下说了,这蜜饯是给您用完膳后清口的。”
裴玉的手微微僵在半空,满桌的苦,唯一一道甜。他打小就爱吃甜腻的东西,裴玉想起以前在太子殿的时候,太子还会时不时赏些甜食给自己。
如今是碗蜜饯,都得用条件来换。
裴玉垂眸拿起筷子,身边的宫女没有询问他要吃什么,只是按照吩咐,一一给裴玉的碟子夹菜。
“这是什么?”裴玉看见中央有个圆煲,用盖子盖得严严实实的。
“是黄鳝。”宫女打开盖子,裴玉看见里头黑乎乎的长条。登时,他移开视线,抵触的心情上头。
“配上人参,补气血,强筋骨,陛下说了,您一定要尝一尝。”说着,宫女拿过小碗盛了一点给裴玉。
裴玉不喜欢这样的饭菜,他半分胃口都没有,看着碟子上的食物只觉得恶心想吐。
“我没胃口,吃些蜜饯就好了。”裴玉站起身,将盛着蜜饯的碗端起,回到刚刚靠窗的位置。
宫女们有些为难地互看几眼,“裴公子,请不要为难奴才几个,陛下的脾气您是知道的。”
裴玉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塞了一个蜜饯,为难,为难,他来到宫里听到最多的一句话,就是为难。
人人都求他不要为难,可这样又何尝不是为难他呢?
这些日子,他已经受够陛下的喜怒无常了,懒得再去替别人着想,于是裴玉难得不理会那些宫女们,侧个身,伴着身上的斗篷靠在窗台前小憩。
宫女们没有办法,只能收拾好碗筷走出侧殿。
“让我看看。”
门外传来宫女和太监交谈的声音,裴玉闭目倾听,身形一动不动。
“这是……一点儿也没动?”
“只拿了蜜饯,估摸着是不大喜欢这些膳食吧,不知道陛下会不会……”
“罢了,我去复命,你们看好他。”
“是。”
门外的交谈结束,裴玉裹紧身上的斗篷将脸埋在窗台前。
武招进行得如火如荼,整座皇城都热闹不少,初春的冰糖葫芦是皇城里最亮眼的颜色,九爷走在皇城主街,河面的水破冰,看起来波光粼粼。
正午的街道一点也不比晚上冷清,卖糖葫芦的老人被一群孩子围住,嘻笑打闹间,九爷伫立在树下默默看着。
是啊,初春的糖葫芦配上戏曲,甜腻中夹杂着娇娥吟转。九爷想到裴玉教他做冰糖葫芦的事了,似乎自己总是与糖葫芦扯上关系。
小时候的那个孩子是否还会为了一口甜而高兴,而难过?九爷脑海中闪过那短暂相遇的场景,似乎与眼前兴高采烈的孩子们相重合。
鬼使神差的,他走到那老人面前。
“公子买糖葫芦吗?”
九爷愣了半晌,如果裴玉在身边,他肯定吵着要吃。现在二人相隔,也不知在宫里能不能吃上他喜欢的甜食。
“公子?”老人见他发呆,轻声唤了一句。
九爷回神,点头要了一串冰糖葫芦。
买完之后,九爷独自来到河边,他看着手上这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,陷入静止。
他是一口都不爱吃。
半晌,九爷低头咬掉一颗,果然外层的冰糖非常的甜,甜的他感觉嗓子被什么糊住,腻得人后背发麻。
但是九爷没有吐,他垂下手,闭着眼睛一口一口地把嘴里这颗糖葫芦吃完。
“九爷!”
远处传来呼唤,九爷闭目专心逼自己吞下这颗糖葫芦,那叫唤声越来越近,九爷抬眼望去,是掌事太监。
“陛下请各位王爷一起用午膳呢,您怎么从武招所出来了?”
说完,掌事太监看见九爷嘴角挂着糖渣子,他瞳孔微微睁大,再低头一看,九爷手上握着糖葫芦。
掌事太监感觉受到了冲击,这九爷还喜欢小孩子的玩意么?这也太违和了!
九爷看着掌事太监,待喉咙里的腻感下去,才沙哑地开嗓,“把这个送进宫里,给裴玉。”
掌事太监以为自己听错了,“什么?”
九爷不愿说第二遍,他淡淡地瞪了一眼掌事太监,把掌事太监吓得赶忙接过糖葫芦。
“用纸包好,送到他手里。”
掌事太监瞧着缺了一个山楂的糖葫芦,寻思九爷也不是小气的人啊,咋的不爱吃了还剩给裴玉了。
“宫里人多,就不用说是本王送的了。”
他会明白,九爷想。
掌事太监木讷地点点头,他不能回宫,于是便叫了自己徒弟送回宫里,还让他不要太张扬。
小徒弟把糖葫芦用三层油纸包好,塞到自己袖子里,顶着大太阳跑回宫里。
“哟,不是跟着掌事公公去看武招么,还有心情跑回来。”守门的侍卫看见小徒弟,开口调侃。
小徒弟露出个去去去的表情,“我师傅的手串落在侧殿了,昨儿个给裴公子送药,忘在里头。”
侍卫笑了声,“那赶紧呗,记得晚上给我说说武招办的怎么样,那些人厉不厉害。”
“行行行。”
小徒弟风似地跑进侧殿,把小憩的裴玉吓醒了。
“是你啊……”裴玉坐起身,他认得掌事太监的小徒弟。
“给你这个!”小徒弟特地回头看了几眼,才把藏得严严实实的冰糖葫芦掏出来。
裴玉不明所以地接过油纸,在小徒弟期待的目光中,疑惑地展开口子看了一眼,发现是冰糖葫芦。
他立刻勾起一个笑,“替我谢谢公公。”
小徒弟从怀里掏出师父给的手串,扬了扬,“您待会拿出来仔细瞧瞧。”
说完,小徒弟神神秘秘地又跑了,出门还特地给侍卫看了一眼手串,“法师给做的,金贵着呢!”
“快滚吧!”
外头嬉笑着,裴玉捏着油纸展开,发现冰糖葫芦明显少了一颗。
“嗯?”裴玉拿着冰糖葫芦看了几眼,随即嘴角慢慢勾起一个笑,他伸手摸着尖尖角的位置。
所有的阴郁因为这串冰糖葫芦的到来,全部一扫而空,九爷特殊的表达方式也只有裴玉能懂。
下午,武招场内依旧办得火热,兵器马蹄声不断。
诺大的客栈人很少了,大部分都跑去看热闹。方逸趴在一张桌子上,百无聊赖地看着天。
他拿到下一场武招的资格,便无心去观赏别人的比赛。忽然外头出现陆樊的身影,方逸立刻闭上眼,假装睡觉,不想搭理对方。
陆樊果然一眼锁定方逸,小跑过来后,俯身凑到方逸脸前。
因为小跑过来,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,他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将鼻息喷洒在方逸脸上,弄得方逸的脸很痒。
“你睫毛动了!”陆樊突然喊道。
方逸无语地睁开眼,看见对方弯弯如月牙的眼睛正凑在自己脸前。
他伸手将对方的脸推开,陆樊嗷一声,坐到方逸身边,“你知道你今天多帅吗,那个壮汉都快有两个你了,你还能薅住他!”
“小少爷不去看武招?”
“我看武招只看你跟我大哥的,嘿嘿。”陆樊看见方逸换了个位置坐,自己也屁颠屁颠地跟过去。
“对了,我哥对你挺感兴趣的。”陆樊说道。
方逸眼神微变,脸上却没什么表情,“噢,是吗?”
“对啊,我们陆家镖局这次来也不全是参加武招啦,一方面想来投靠九爷,一方面也是来物色一些人。”
看着陆樊把自己知道的陆家此行目的全抖出来,方逸回头看了他一眼,“你怎么什么都敢说?”
“这事有什么不能说的?再说了,你可是我命定之人,告诉自家人有什么嘛!”陆樊抬起骄傲的小脸。
“……”方逸有些无奈,他撑着脸颊望天。
“对了,还没说完呢!”陆樊端坐好,“我哥想,要不聘你做镖师。”
“没兴趣。”方逸直接拒绝。
“为什么呀,在皇城做镖师,不用回南,我想你来嘛。”陆樊抓着他的袖子道。
“我参加武招是谋官职的,不是来半道改行。”说完,他无情地抽|开自己的衣袖,无视对方的撒娇。
“做官有什么好的,像那个九爷一样吗?你想变成这种人吗?”陆樊看不惯官僚做派,尤其是那些架子大的。
方逸心里默念,这话倒说的实在,像九爷就没意思了,他才不想呢。
“你做了镖师,我就能……顺理成章地跟着你跑啦!”陆樊脑海里已经全是方逸穿着镖师衣服的样子了,他又伸手扯方逸的袖子撒娇。
方逸没好气地躲开,“你作为陆家的人,生活里除了男人,没别的可做了么?”
陆樊被他冷淡的语气吓到。
方逸打小跟着皇叔到极寒之地,他无父无母,即便是皇叔亲自带回营里,因初期方逸的矮小瘦弱,被欺负不少。
军营里确实都是交心的兄弟,可你若无本事征服别人,徒留一个特殊的名号,只会叫人看不起。
方逸从小到大过的是有今天没明天的生活,他痛恨废物,就像一开始讨厌裴玉那样,讨厌一个什么都没做,却享受了九爷特权的人。
如今面前的这个陆樊也是一样的,即便他是陆家小少爷,陆当家的宝贝疙瘩,在镖局里出了名的二世祖。
在方逸眼里,他就是废物,而方逸是最讨厌这种人的。
“你有没有想过,如果你大哥倒了,镖局怎么办,上下跟着你家的兄弟怎么办?”
方逸忽如其来的严肃让陆樊吓得不敢说话,他呆呆地看着方逸的脸,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。
在正式当上小将军之前,方逸有过一次跟队野猎的经验,可那一次是方逸这辈子都不想回忆的故事。
在他看来是自己的无能,才害死了跟着自己的兄弟。
所以他一直在想,无论何时本事重要,后手更是重要。
看到陆樊时刻无心记挂陆家的样子,让方逸想到以前的自己,所以他不耐烦,冷感,讨厌。
而这些,陆樊不知道。
方逸的那些假设也过于严峻,陆樊十七,在常人看来是个还算小的年龄,可要知道方逸十七当上了小将军。
“你干嘛突然这么凶,我就是喜欢你……”陆樊委屈道。
方逸看着他的脸,无语地站起身离开。
从没有人给陆樊说过这样的话,大家都当他是无忧无虑的小少爷,连陆当家也从不如此严厉。
陆樊第一次思考,陆家对他而言是什么。
他从小到大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生活,几乎没有什么挫折与难堪,镖局发展的背后经历过什么,他也是一问三不知。
然而今天方逸的话,他的假设忽然让陆樊有点心慌。他从没想过,如果大哥没了,要怎么办。
镖局会散吗,而自己又何去何从。
想着想着,陆樊就害怕地哭了,他趴在桌子上哭鼻子,走上二楼的方逸低头一看,以为他是被自己训斥才哭。
方逸收回目光,心想这段时间估计能消停一会儿了,他转身消失在长廊一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