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3、第八十三章(1 / 1)
明沉舟仰头看着面前的皇榜,钱得安的名字高高排在第一位。
耳边是读书人此起彼伏的赞叹声,谁也没想到这个名不经传的人竟然能夺得会元,说不定可以三元及第,但明沉舟脸上并未有太多的喜色,而是目光一直往下看去,最后盯着中间一个名字。
——明自流。
——第十五名。
“娘娘的表哥好厉害。”谢延仰着头,扫过那张高高的皇榜,最后心满意足地低下头,笑说着。
明沉舟摸了摸他的脑袋,带着人出了拥挤的人群。
“娘娘,你不高兴吗?”谢延紧紧牵着她的手,自人群中逆向而过,小声问道。
他穿着浅青色的衣服,眉目间是小少年的稚气,可说起的话却又老气横秋。
“我听说明相的事情了。”
他贴近明沉舟,沉声说道,眉宇间是一片平静。
明笙的死对他来说甚至说得上是一件好事。
他对明笙高举轻放,是因为不愿让娘娘背负一个谋逆的外家,但明笙终究是一个会随时爆炸的炸/弹,毕竟野心是熄不灭的。
死了,那便一切都归于正常啊。
明沉舟垂眸看他,纤长的睫毛平静地半阖着眼,看不出喜怒。
“娘娘难过吗?”他小心翼翼地问着。
明沉舟蹙了蹙眉,随后又解释道:“倒也算不上难过,我与他的关系,不太好。”
谢延长长地哦了一声。
“那娘娘在担忧什么?”他不解问着。
小孩一向敏锐,一眼就看穿她平静下的不安。
明沉舟握着他的手微微一松,谁知,谢延立马追了上马,立马握紧她的手,大眼睛眨巴着,看着她。
“娘娘为什么要松开手。”他不高兴地念着,又狠狠握紧她的手指。
明沉舟失笑:“我想拿个东西。”
谢延哦了一声,大眼睛滴溜溜的一转,最后一本正经地伸出手来:“我拿零食盒。”
明沉舟无奈,只好把另外一只手的东西递给他。
那盒子不重但颇长,被明沉舟握着的时候还看不出来,但一落到谢延手中就显得格外明显。
“太长了。”他停在原处,看着拖在地上的礼盒,嘴巴高高撅起,嘀嘀咕咕地说着,“我要快点长高。”
“少吃点糕点零嘴,多吃点奶和肉,不要挑食,就能长高了。”明沉舟说着风凉话。
谢延扭过脸,不理她,反而踮起脚尖在拥挤的人群中张望着。
很快绥阳就踩着步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一侧。
“你拿着。”谢延把东西递给他。
绥阳哎了一声,拿了东西又不着声息地走了。
“你看,还有其他解决办法。”他这才慢条斯理地反驳了一句。
明沉舟不由仔细打量着身侧的小孩,这一看,越发觉得谢延和谢病春有些地方当真是说不出的相似。
谢延被她看得脸红,摸了摸脸,冷静岔开话题:“娘娘刚才要拿什么?”
明沉舟这才伸手自腰间拿出一个香囊。
“万岁是不是让太常寺的人去明家帮忙了。”她随口问道。
谢延的视线一直落在香囊上。
“嗯,周夫人已经和明笙和离了,明家子嗣也只有娘娘和一个明自流,旁支都在松江,虽然我不曾迁怒冬至之事,但当时五品以上官员携带家眷入宫。”
他一顿,话锋一转,淡淡说道:“所有今日大部分都不敢靠近明府,倒是安悯冉、戴和平以及郑樊一大早就上门送了祭品了。”
世态炎凉,人情冷暖,不过如此。
明沉舟捏着香囊不说话,目光总是忍不住在拥挤的人群中扫过。
“娘娘想说什么?”谢延的手终于忍不住摸上了那个香囊,“这是给谁的。”
明沉舟回神,失笑一声,把香囊拿开,冷酷无情地嘲笑着:“不是给你的,我不是给了你很多吗,怎么还整天惦记着别人的,小黑都没这么护食的。”
谢延讪讪地收回手,冷静找补着:“我就是问问而已。”
“一直没有明家的人来看榜。”她停下脚步,深深叹了一口气,“明自流怕是早已没了章法。”
谢延闻言,神色冷淡:“他已经二十一了,也该撑起明家了。”
相比较这位是娘娘的亲哥哥,但他还是更喜欢娘娘的表哥一些。
娘娘喜欢,他便喜欢。
明沉舟垂眸看着他。
谢延立马警觉,解释着:“我是听说周夫人连夜回了明家,所以不会有事,娘娘不要着急,娘娘当年一人入宫,无人帮扶,他如今还有一个周夫人,男儿当自立,娘娘何必多加操心。”
“他是我亲哥哥,谢延。”明沉舟低声说着,“我虽与他并不亲厚,但我们终究是一起长大的兄妹。”
谢延睁着眼睛看着她,神色无辜又不解。
明沉舟笑了笑,站在树下,挥手叫来一个穿着私服的锦衣卫。
“你去换个飞鱼服带几个兄弟去明府,把这个送到明家交给英景,然后站明家门口他们穿个信,说明自流考中了贡生十五名,之后你们就留在明家,等事情了解。”
她柔声吩咐着,把手中的香囊递了出去。
锦衣卫接过香囊,恭敬应下。
谢延扬眉:“娘娘这是给明家撑场子。”
明沉舟看着人远去,这才说道:“不是给明家,是给明自流。”
“有区别吗?”谢延歪着头问,“在外人看来,这就是给明家的荣耀,你派了瑶光殿的大总管,又让锦衣卫上门,还给人送香囊,派人去送成绩。”
他一顿,长叹一声:“明家的门槛怕是又要开始热闹了。”
明沉舟揉了揉他的脑袋:“做事何必在乎外人所想,我的东西就是送个明自流的,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情。”
谢延愣了好一会儿,直到快上马车的时候,才突然问道:“娘娘给明自流的香囊里装了什么?”
“考试顺利的平安符而已。”她把人扶上马车,笑说着。
谢延蹲在车门口,错愕地看着车辕边上的人:“娘娘不想他去接明笙的遗体回京。”
明沉舟面容冷静:“三月初一便是殿试,来来回回两个月的脚程。”
“可那是……”
谢延欲言又止。
“万岁不是说,他已经二十一了,该撑起明家的门楣了吗。”
明沉舟的神色格外冷酷:“考上进士,继承明家家主,是他要迈出的第一步。”
“明家也该从他开始改变。”
她把人推上马车,冷淡说道。
“娘娘这么信他。”谢延咕噜爬到马车里,认真问道。
“信。”
明沉舟眉眼低垂,淡声说道。
“哦。”谢延哦了一声,半晌没说话。
“娘娘,我一时不知道你对明自流到底是好还是残忍。”
马车晃晃悠悠穿过热闹的大街,冬日的阳光透过湛青车帘,在马车内晃开明亮的光,马车内堆满了出门逛街的东西。
谢延盘腿坐着,突然开口说道。
明沉舟解着手中的九连环,不曾说话。
“对了,胡呈儿想要回安南了。”谢延随口说道,“本来内阁和司礼监都同意了,结果今日一大早,郑相递了折子上来,说安南陈兵边境,唯恐他们因为解决不了内患就开外战。”
明沉舟抬眸看他。
“安南老国王是中意这个大皇子的,奈何大皇子不争气,三皇子母家外戚又格外十大,这次胡呈儿偷偷入京请兵未必没有老国王的默许。”
“那现在搞砸了,就要逃回去?”明沉舟扬眉,讥笑道。
“当日冬至大宴他确实是被太皇太后和明笙耍得团团转。那两人与他他之所以一直不能面圣,就是因为掌印一直反对,所以当日只要进献一只舞女,魅惑谢病春,一切就会迎刃而解。”
“他信了?”
谢延脸上露出无奈之色。
“信了,说是早就听闻司礼监掌印深得万岁信任,这才信了他们的话,而且我之前查过,掌印和大皇子在富贵楼见过一次面,但不欢而散,想来时他先找过掌印,但是没成功,然后又遇上太皇太后和明笙他们,凑巧撞一起了。”
“凑巧。”明沉舟把这两个放在嘴边滚了几遍。
她突然想起冬至前一月,她蹭谢病春的马车出宫陪外祖母看戏去了,谢病春则说是去西厂。
那日他心情不悦。
谢延并未察觉出她的异样,只是继续说道:“人都是在台子塌了之后换的,胡呈儿竟然没察觉出不对,明笙当时只是想杀了掌印,所以说他也是被太皇太后摆了一道。”
“他一向看不起这位深宫长大的太皇太后,自视甚高,被反杀一点也不奇怪。”明沉舟讥笑着。
“只是我不明白太皇太后怎么算到,娘娘不准舞姬入殿?”谢延摸着下巴问道,“若是他们入了殿,那些偷梁换柱的人不是就进不来了吗?”
明沉舟笑说着:“因为她是聪明人,冬至大宴是她一手操办的,而且那是外邦舞姬,又是突然提出的要求,我于情于理,为了万岁的安全都不会让她们入内献舞。”
杀人谋心,这位太皇太后当真是看得清清的,这也是她能在明宗一朝就脱颖而出的原因,只是她千算万算终究棋差一招。
谢病春是来复仇的,权力,欲望,与他而言,不过是过眼云烟。
你汲汲以望的权力巅峰,也许在别人眼中不过是最不值钱的东西。
这也是薛珍珠功败垂成的原因。
“万岁打算把东厂给谁?”明沉舟随口问道。
“杨宝。”
明沉舟拨弄着九连环的手一顿,随后点头说道:“万岁做得对。”
权力在于制衡,西厂既然在谢病春手中,东厂就必须在杨宝手中。
谢延摸出一块糕点塞进嘴里,眼尾的余光慢慢吞吞收了回来,含含糊糊地说着:“本来打算给汤拥金的,汤拥金怕得跪在门口不肯起来,说来也奇怪,我查过杨宝对此事确实并不知情,真是奇怪。”
明沉舟笑说着:“万岁想明白就好,说起来,司礼监这样也少了一个人,万岁打算递补谁进去?”
谢延已经拿起第二块糕点,小声说道:“绥阳。”
明沉舟惊讶地抬眸看他。
绥阳聪慧稳重,对万岁忠心耿耿,可他到底是司礼监书令出来的人,说到
底他曾是谢病春的人。
“用人不疑,娘娘。”谢延打算去摸第三块糕点,却被明沉舟打了一下手,只好故作镇定地收回手,“我是信他的,他也知道该怎么做。”
“而且,我听说历代帝王身边的大太监都在司礼监就职,我想我也不能例外吧。”
谢延的声音格外平静,可说出的话却足以令人震撼。
他已经开始有意识收归内阁和司礼监的势力。
“怎么了?”谢延眨眼,小声说道,“我做得不对吗?”
明沉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随后奖励地递出一块糕点:“万岁做得对。”
谢延高高兴兴地接过糕点,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。
“那内阁呢?”
“先从今年吏部考核中的优等中选一个人上来。”谢延对这些事情早已心有沟壑,有条不紊地说着。
“年纪大点也没事,戴和平和郑相年纪也大了,再做几年也可以致仕了,我便选几个年轻的来,这样也不会太过波动。”
这位大周最年轻的幼帝已经不知不觉显露出他的野心。
平衢骋高足,逸翰凌长风,幼鹰终究会展翅,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长大。
“你今天没粘着我。”明沉舟站在乾清殿门口,见谢延开开心心地和她道别,不由警惕问道。
谢延闻言,无辜地笑了起来,眉眼弯弯,可爱极了:“娘娘今日起得早,很是辛苦,回去休息才是。”
有理有据,无法反驳。
明沉舟莫名觉得奇怪,但还是把人送回乾清殿才转身回了瑶光殿。
“咦,陆行?”她一眼就看到殿门口穿着飞鱼服和英景说话的人,不由惊讶喊道。
陆行一扭头,脸上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,爽朗大气:“娘娘。”
“官复原职了?”明沉舟踱步上前,笑问着。
陆行理了理领子,得意说道:“承蒙万岁厚爱,眼下只是扣了一年俸薪,国子监那边要出殿试的卷子,缺人,便让卑职去那边将功补过。”
明沉舟笑着点头:“真不错,没钱了可以找英景打秋风。”
路行立马笑得更加灿烂了,对着英景狂眨,最后手贱地伸手,一把揽过英景的脖子:“好弟弟,你仔细听听,这话是谁说的啊。”
英景板着脸,把他的手甩开。
“陆佥事若是在宫中喊一声肚子饿,送吃的队伍怕是一眼望不道头。”他冷冰冰地说着。
陆行丝毫不恼,嬉皮笑脸哄道:“哪里比得上英大总管的饭好吃啊。”
英景嫌弃地斜了他一眼。
“英景你会煮饭?”明沉舟大为吃惊地问着。
谁知,英景还没说话,陆行就忍不住先一步开口,满口夸赞:“会啊,可好吃了,英景烧的一手西南菜一绝,连掌印这样嘴挑的人都会多吃几口。”
“你是西南人?”明沉舟好奇问道。
“他是云南人。”
“你还会做什么菜吗?”
“江浙菜也会一些。”
“那掌印喜欢吃什么?”明沉舟突发奇想地问着。
陆行一愣,摸了摸脑袋,扭头去看英景,就见英景抱臂冷笑,慢吞吞反问着:“说啊,怎么不说了。”
“我不知道啊。”陆行无辜地眨眨眼。
“是了,一上饭桌就知道吃东西,自然是不知道别人吃什么的。”英景心平气和的反讽着。
陆行不以为耻,反而继续拍着马屁:“那是,毕竟小鹦鹉的饭这么好吃。”
一力降十会,千穿万穿马屁不穿。
英景顿时无话可说。
明沉舟见状,噗呲一声笑了起来。
“我以前以为英景是只会重复说话的小鹦鹉,三棍打不出一句话来,不曾想若是有一个抢话的鹦鹉才是最烦人的。”
她打趣着,英景抿了抿唇,直接远离陆行几步,继续刚才的话:“掌印更喜欢吃江浙菜,甜口的。”
“怪不得,外祖母老是要给他递糕点吃,还加了好多糖。”她笑说着,“你们继续聊,我去始休楼找掌印。”
陆行连忙说道:“掌印不在宫。”
“之前院试不是牵扯到薛家,所以拨下了一批人,又替补上了一批人,递补上来的人都是太原府的居多,如今有江浙和云南考生闹事,马上就要殿试了,这种关键时候案子被万岁分拨给西厂了。”
当时试题被薛家泄露,幸好名单没有公布,谢延便把涉案的考生,不论如何,一律划了,自后面替补上来。
白鹿学院的人天南海北都有,单当时依旧以江南和西南考生为主。明笙根基就在江浙,想来当时并无证据直指明笙,诞谢延还是此事上了心,不然现在也不会让谢病春出面。
“不过本来也不值的掌印出门,但是听说不知为何闹到罗松文那边去了……”
陆行无奈地耸了耸肩:“这位大儒的脾气可不好,对我们又有意见,只好掌印亲自出面了镇场子了。”
明沉舟失神片刻,看了一眼大大咧咧的陆行和沉默不语的英景。
——原来他们不知,不知谢病春和罗松文的关系。
——大周师恩如父恩,更何况,罗松文也曾用心把他抚养成人的。
明沉舟回神,突然龇了龇牙
,气急败坏地说道:“我说谢延今天怎么这么大方。”
“谢家人都这么阴的嘛。”她入了宫,捏着一本话本,忍不住吐槽道。
与此同时,桃色捧着新摘的桃花入了内。
“这是今日要送给掌印的桃花。”明沉舟摸着下巴问道。
桃色脆生生的应下:“是啊,我新摘的,好看吗。”
明沉舟扬眉:“好看。”
“给我吧,今日我去送花。”
桃色把花递了出去,随后后知后觉地问道:“那今日给万岁送午膳,谁去啊。”
“你去。”明沉舟冷笑一声,“这几日跟御膳房说不要做糕点。”
桃色眼珠子转了一下,犹豫问道:“万岁知道吗?”
“肯定是不知道的。”明沉舟扬眉笑了笑,“你得和他亲自说这个事情。”
桃色顿时大惊失色。
谢病春回宫已经夕阳西下,暮鼓敲响了第一声。
他站在紧闭的大门前,不由停在原处。
——有人来过。
“应该是娘娘来过。”身后陆行笑说着。
谢病春脸上的冷色缓缓敛下,伸手推开大门。
屋内安静极了,可仔细听去依旧能听到呼吸声。
——睡了。
谢病春绕过屏风,果不其然在一侧的软塌上蜷缩着一个人,他目光自明沉舟脸上一扫而过,最后落在她手心握着的东西上,不由扬了扬眉。
一截泛出旧色的五彩绳结。
他蹙了蹙眉,上前,正打算偷偷扯出绳结,却突然被人一把抓住手腕,抬眸,果不其然看到一双灵动的大眼睛。
“哼,没什么要说的吗?”明沉舟机灵地握紧绳结,放在手心晃了晃,得意说道,“我说我那次绳结怎么不见了,敢情是被某些人拿走了啊。”
她就像抓到了小老鼠的猫,尾巴高高扬起,就差咧嘴笑了。
谢病春坐在侧边,盯着她手中的绳结,半晌没说话。
“偷偷拿我的东西,是不是喜欢我很久了。”她得寸进尺地逼问着,趴在他耳边故意吐着气,声音是掩饰不住的得意。
“还藏这么严实,要不是我刚才给花浇水的时候,不小心浇湿了衣袖,不小心开错了柜子,我都不知道!”
她义正言辞地解释着。
谢病春微微侧首,露出冰白泛出红意的耳廓,一只手搭在她腰间,似笑非笑地说道:“娘娘自己丢在地上,被内臣捡到而已。”
他双手一掐,把人提溜在膝盖上,神色镇定极了。
“一没偷,二没抢,哪来的偷偷。”他镇定反问着。
明沉舟气恼,手中的绳结在空中用力晃了晃:“那你怎么不还给我,还藏起来,我要是没发现,那岂不是一直不知道。”
谢病春冰白的脸颊缓缓靠近她,明沉舟呼吸一顿,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呼吸落在鼻尖,挠得她颇为痒。
“娘娘当时连做个糕点给内臣都不愿意,我若是贸然送回去,娘娘岂不是半夜都要睡不着了。”
他缓缓说着:“你我当时结盟,娘娘可是对内臣并不留情。”
明沉舟咬唇,随后立马大声冷哼一声,反驳道:“我每天给你送花。”
“我还给你送糕点。”
“我还帮你做事呢。”
“而且那个时候你对我不是也不假辞色,你怎么翻起旧账来着。”明沉舟不高兴,小嘴叨叨地说着,“你那个时候还喜欢那冷眼看我呢,我给你送花,你还不收呢,害我一路抱回……”
“都是内臣的错。”
谢病春压着她的脖子,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唇,唇齿间溢出求饶的话。
明沉舟沉迷地闭上眼,但很快又突然睁开眼,推开谢病春,严肃指着他领口的红色口脂:“哪来的?”
“你今天不是去罗院长那边去了吗?”
“怎么还有胭脂香味,好好闻的味道。”
“谢病春,老实交代!”
她揪着谢病春的领口大怒。
谢病春失笑,声音带着些许沙哑:“出门遇到郑江亭而已。”
“去花船了?”明沉舟抱臂,冷声说道,“我听说,郑江亭有两艘巨大的花船,在京城可是数一数二的阔气,是不是很多美人啊。”
谢病春抱着她,没说话。
“陆行!”明沉舟见状,突然大喊。
门口传来陆行大大咧咧的声音:“哎,娘娘,怎么了,要热水吗?”
明沉舟一顿,随后脸颊爆红,谢病春不由抱着她笑了起来。
陆行一听就知道坏事了,正打算偷偷溜走。
“和娘娘说说,今日遇到郑江亭发生了什么事情?”谢病春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光洁的脖颈,笑说道。
说起这事,陆行就不尴尬了,声音也跟着兴奋起来。
“这事说起来也太好笑了,郑家怂了,想要求和,找了一船的大美女想要送给掌印,那我们掌印是什么人,那必须是稳坐高台,巍然不动,然后三言两句就把郑江亭气坏了。”
“这么多美女啊。”陆行感慨了一句,随后特意补充了一句,“掌印可是看也不曾看一眼的。”
“那怎么有口脂啊。”她酸溜溜地问着。
“哦,应该是那个听说是京城第一花魁的央媚儿主动的。”陆行干巴巴地说
着。
“很美吗?”她强忍着酸气问道。
“确实很美。”陆行砸吧一下嘴,“名不虚传。”
明沉舟立刻瘪嘴,扭头瞪着谢病春。
门口的陆行耳朵一动,见屋内没动静,立马开口强调着:“娘娘可前往别生气,那央媚儿的手都要伸到掌印衣服里了,我们掌印可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……”
“陆行。”一声冷淡的声音轻声响起,倏地打断他的话,“你若是想要去天桥底下说书……”
“没没没,我走我走。”陆行连忙裹紧衣服跑了。
“她好看还是我好看。”屋内,明沉舟咬着他的耳朵,醋味十足地问道。
“既见珠玉,怎堪鱼目。”
谢病春轻声叹气,按着她白皙纤细的脖子,迫使她仰起头来,深深吻了下去。
冰冷的唇落在滚烫上,就像含了一块冰,激的人战栗自后脊梁倏地一下窜了上来。
五彩的绳结在两人缠绵交缠的手指中被收紧,五彩的颜色在昏黄的春光中被染上光晕,格外耀眼。
衣衫/落地,遮住一室春色。
暮霭生梅树,斜阳下高楼。
五彩的绳结虚虚笼在手腕上,无力地垂落在软塌边缘,越发衬得肤色雪白莹玉。
殿试那日,三月初一,满城春色宫墙柳。
明沉舟一向春困,躺在榻上睡得迷迷瞪瞪,只依稀听到一个脚步声匆匆而来,最后停在屏风前
。
“娘娘,出事了。”
英景的声音是说不出的沉重。
明沉舟慢慢吞吞地睁眼开,声音还带着浓重的睡意:“怎么了?”
“殿试出了情况。”
明沉舟一个激灵醒了过来,蹭地坐了起来。
“什么。”
“万岁从《管子·牧民》中抽取‘以家为家,以乡为乡,以国为国,以天下为天下’为主题,又抽《左传·昭公元年》中的‘临患不忘国,忠也。’为辅题,要求众位考生答题。”
明沉舟盯着屏风后倒映出的身影。
“有云南考生当场为宁王翻案,并自尽于大殿下,袖中翻出一封血书。”
明沉舟瞪大眼睛,心中咯噔一声。
内阁和司礼监难得一次聚在一起时相互沉默的。
谢延眉目阴沉,盯着殿内众人,冷声说道:“一场科举,先是院试泄题,现在殿试竟然死了人,诸位,难道无话可说。”
八人跪地地上请罪。
“今年科举得蒙万岁厚爱,当了主考官,却是连连出事。”郑樊跪在地上,脱下官帽,暮气沉沉地说着,“是郑樊力不从心,无力回报万岁,故,请辞内阁首辅之位。”
“爹。”郑江亭一愣,大喊一声。
“闭嘴!”郑樊大喝一声,眉眼一扫,“什么爹,这里没有你的爹,这般不知轻重,往后如何为万岁效力。”
郑江亭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,丧气地跪在地上,抹了一把脸,低声说道:“这事如何怪得了阁老,分明是那个死了的考生蓄意闹事。”
“那宁王大逆不道,以上犯下,早已被一伙义士挫骨扬灰,哪里的冤,我看这个考生,分明是受人指使蛊惑。”郑江亭冷冷说道,目光冷冷扫过众人。
安悯冉去年冬日钦差走了一月,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,整个人也跟着沉默下来。
戴和平更是瘦的只剩下骨头,花白的头发瞬间染白了两鬓。
如今内阁已经悉数听郑樊的话。
对面的司礼监,杨宝整个人越发的尖酸刻薄,冷眼看人时,好似一匹孤狼。
谢病春一如既往地垂眸不语,转着手中的银戒,看不清喜怒。
“宁王。”谢延低喃一声,“胡呈儿是不是还在京城。”
“万岁是怀疑胡呈儿?”黄行忠皱眉,“他因为回去安南,怕得要死,整日在行馆不敢出门。”
“只是觉得巧了而已。”谢延手指摩挲着,随后冷淡说道,“现在还是自请罪责的时候,耽误之急是堵住民间悠悠众口。”
“是。”
“既然你们今日都不开口,那朕便自己点人了。”谢延眸光厉色扫过众人,“此事竟然还是科举的事情,那便依旧让郑阁老牵头,司礼监这边,就杨宝吧。”
一直沉默地两个人抬眸,对视一眼,随后各自移开视线。
“是。”两人行礼接下此事。
一行人退下后,谢延坐在高高的明台上,淡淡说道:“去把宁王的案卷都调来。”
绥阳的声音隐在黑暗中。
“先帝已悉数毁灭。”
谢延一愣。
“倒是有几卷现成的塘报,之前太后也曾掉过西南一代宪宗登基后的所有塘报,司礼监藏书阁应该还放着,不曾销毁。”
绥阳低声解释着。
“娘娘。”谢延的眼皮微微一跳,喃喃喊了一声。
“送来吧。”许久之后,殿内传来谢延听不清喜怒的声音。
“是。”
宁王案曾在前朝是不能提及的事情,那时宪宗登基不过才三年,宁王案出现时,朝堂一片混乱,为此死的官员不计其数。
此案到最后尘埃落地时,西南官场十位八空,朝堂死谏的御史也不计其数,那一年,宪宗广开科举,录取近八十人。
到现在十多年过去了,所有的
细节都开始模模糊糊,但宁王谋逆一事却是铁板钉钉的事情,毕竟有当时告状的文人,突然出现的义军,以及安南国王的密信作为证据。
十年后旧案重提,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这件事情中。
安南使馆中,胡呈儿吓得门口站满了侍卫,自己则是裹着被子,不敢动弹。
“是,是,是那个人回来吗”他哆哆嗦嗦地问着一侧的仆从,“一定是他,你看,也是死谏,也是读书人当场撞死。”
“只是一个撞死在宫门外的鸣冤鼓前,状告宁王十罪,一个撞死在金銮大殿上,要为宁王鸣冤。”
他吓得舌头都在打颤,哆哆嗦嗦地说不清话。
“是,是,一定是他。”
仆从眉头紧皱,苦着脸安慰道:“也不一定,大周的水浑得很,也许只是随便拉了一个借口呢。”
“而且那个考生虽然是云南人,可他在钱塘敷文书院读书啊,说不定就是一个替死鬼。”
胡呈儿连连摇头:“不不不,不是的。”
他突然愣在原处:“谢,谢病春。”
“什么?”
“你说那第四个小孩是不是谢,谢,谢病春……”
“怎么可……啊……”
一道凌厉的刀光自他瞳孔一闪而过,紧接着一道滚烫的鲜血,还有一个头颅被高高挑起,落到他怀中。
“啊啊啊啊……”
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的胡呈儿不甘地瞪大眼睛,富有温度的脸颊还带着温热的弧度。
仆从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上,头颅被扔到角落里。
“若是再聪明一点就好了。”一个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“算了,再聪明再笨都是要死了。”
仆从吓得牙齿打颤,咯咯地扭头去看。
一截漆黑的衣袍在黑暗中,带血的刀在垂落在地上滴出一滩血水。
“按我说的做。”
那人的古怪的长刀微微一侧,发出一声细微的铁环碰撞声,随后便是凌厉的光自刀上一闪而过,刺得仆从忍不住闭上眼。
“你就能,活。”
一滩水自仆从坐着的地下溢出,染湿了精致的衣袍。
“掌印,娘娘,安南使馆失火。”始休楼前,陆行快步而来,低声说道,“胡呈儿,死了,所有人都死了。”
明沉舟蹭得一下自椅子上跳了起来。
“不是我。”谢病春的声音冷淡响起。
明沉舟失神地看着他,好一会儿才说道:“我信你,谢迢,我信你的。”
谢病春垂眸。
“那是谁?”明沉舟缓缓问道,“明笙死了,薛珍珠死了,我本来怀疑胡呈儿,现在他也死了。”
她一顿,又更低沉缓慢的口气说道,艰难说道:“郑、樊。”
谢病春抬眸看她,目光平静,眸光深处的冷意驱散了屋中的春光。
“那他打算如何?”明沉舟不安问道,“郑樊熬死了四任阁员,稳坐内阁三十年,他可比明笙还狠,比薛珍珠还绝。”
“年迈的老虎也是老虎,杀起人来同样会死人。”
她喃喃自语。
“他是怕了吗?”
“是。”谢病春伸手,握着她的手,低声说道,“但是没有回头路了,娘娘。”
明沉舟怔怔地看着他。
“不是他死,就是我死。”谢病春把人抱在怀中,长舒一口气,“不过没关系,娘娘一定都会活着的。”
明沉舟瞪大眼睛:“谢迢。”
“宁王府的血仇快结束了。”谢病春冰冷的脸颊埋在她的脖颈间,“娘娘。”
“娘娘,掌印。”
英景喘着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。
“鸣冤鼓响了。”
他脸色苍白,额间布满冷汗。
“胡呈儿身边侍从状告敷文书院院长罗松文……”
“收养宁王之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