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4、番外一(1 / 1)
满江涵返照,水仙著红衫。
钱塘江上被夕阳雾气笼罩着,湖面远远望去,好似撒了赤红金粉,半江瑟瑟半江红。
明沉舟花了十日就顺着水路,边玩边走地从京城到了钱塘,恰好碰上端午节,钱塘城内张灯结彩,红妆月舞,楼台歌舞,就连湖面上的游船也数不尽数,虹桥倒影,兰舟飞棹。
等太阳刚落,暑气消退,明沉舟就拉着谢病春从清河坊众安桥大街到两侧坊巷都逛了一圈,吃的肚子滚圆,走不动路,这才随便挑了一条街,开始消食。
“杭州的吃食都这么甜的吗?”
“不过糕点都好好吃。”
“刚才喝的茶饮是什么,我在京城都没吃过。”
“刚才他们说去北关夜市,我也想去看看。”
明沉舟是第一次逛钱塘,眼睛亮晶晶的,一直问个不停。
一侧的谢病春手里提满了打包的东西,时不时搭上两句,还要一手拉着她,免得一眨眼,面前的人就消失不见了。
“城外都是商民和贩客,为了货物开的夜市,大运河自这里发端,夜市也隔出了内外两处。”谢病春解释着。
明沉舟哦了一声:“真有意思,说起来,若不是昨日陆行说漏了嘴,我竟不知道你在各处都还有商号,那你的货船也会从这里过吗。”
谢病春咳嗽一声:“那家果子酒是加了刨冰的,你喝吗?”
明沉舟酒量差,却偏爱喝酒,闻言立刻把刚才的事情抛之脑后:“每个味道都买一点。”
“贪凉,小心坏肚子。”
谢病春原本只给她买了一竹盏梅子酒,却见她一口气抱起了四种口味的酒,只好无奈付钱。
明沉舟捧在手心,小心抿了一口,清凉口感瞬间顺着喉咙滑下,一身暑气立刻驱散:“好痛快,你喝吗?”
她高高举起竹盏,兴冲冲地问道。
谢病春摇头。
“那我就自己喝啦。”明沉舟笑眼一眯,唇角的梨涡便现了出来,直接仰头一口喝完。
“小心后劲大。”谢炳春看得眼皮子一挑。
“没事,醉了你背我回去。”
她大大咧咧地说着,拉着他继续在街上乱走,两人不知不觉地逛到天竺寺附近,街上的摊贩瞬间多了起来。
“不能吃了。”明沉舟脸颊红扑扑的,摸着肚子小声说道。
“那便逛逛。”谢病春拉着她滚烫的手心,熟练地避开拥挤的人群,走了一条小路。
“你好熟啊,以前经常逛吗?”明沉舟仰头看他时,眼睛已经弥漫出醉意水汽。
谢病春摇了摇头,镇定解释着:“以前身子不好,很好出门,但老师……罗院长每逢过年就会带我来这里,他和天竺寺的方丈交好,便每年都逛这里。”
“哦。”明沉舟长长哦了一声,“怪不得,我明日要去水家找我娘,到时候你与我一起吗?”
“水家是江浙一带的巨富,主家在钱塘内城主街,家中只有独子水琛,因其在敷文书院求学,便在学院附近买下一座大宅,你娘……”他一顿,“想来应该在那。”
明沉舟脚步一顿,脸上红白交加,最后露出恼怒之色:“那不是孤男寡女了!”
“水琛看似放荡风流,性格最是沉稳君子,你娘祭祖时不小心摔了腿,被他接过去照顾了,应该会专门买丫鬟照顾的。”谢病春委婉解释着,“不算孤男寡女。”
明沉舟活像被燎了毛的兔子,一蹦三尺高:“那也不行!”
“若是去了主家,怕是不妥。”谢病春冷静劝道,“水琛是不想让你娘为难,才接到私宅的。”
水琛已过而立之年,却至今不曾婚配,若是贸然带一个女子回家养伤,巨富之子的名头,便是空穴都能起三丈风。
明沉舟一顿,嘴巴高高撅起,一脸不悦。
“他最好君子一点。”她打了一个酒嗝,小声嘟囔着,拉着谢病春的手,碎碎说着,“我,我怎么看你有两个人影了?”
她委委屈屈地抱怨着。
谢病春见她醉蒙的模样,不由失笑。
“你这个酒量怎么一点进步也没有。”
他把人背在背上,无奈说道。
明沉舟带着酒气的滚烫脸颊贴在他的脖颈处,长长舒了一口气:“我没醉!”
“嗯,没醉。”
“我还想喝。”
“每日再来喝。”
“那你明日还带我来吗。”
“自然……”
“放游。”一个犹豫的声音在背后响起。
谢病春脚步一顿,缓缓转身,只看到不远处的灯火下站着一个鹤发童颜的光头。
那是一个和尚,太/祖做过和尚,是以大周的和尚都与历朝不同,比如眼前这位,穿着俗人衣物,一手拎着酒,一手拿着烧鸡。
“贪物大师。”他沉沉喊了一声。
“果然是你啊。”那和尚大步上前,还未说话,便看到一双亮晶晶的浅色瞳仁,在亮如白昼的烛火照耀下,好似两颗绚烂的琉璃宝玉。
“这是……”他犹豫问道。
“花和尚。”明沉舟先一步开口,口齿不清地说着,“你一个和尚怎么喝酒还吃肉,不会破戒吗?”
和尚一点也不恼,笑脸盈盈地解释着,一笑
起来便意外多了点世外高人的洒脱:“我守的是我的心,外界俗物不过是穿肠毒药,佛珠岂会怪罪。”
明沉舟眨了眨眼,煞有其事附和着:“果然是高僧。”
谢病春闻言,嘴角微动。
那和尚看着两人,心中蓦地一动,随后合掌念了一声佛号。
“知你平安,也算没有砸我神算子的招牌。”他笑说着。
“神算子?”明沉舟耳朵一动,立马伸出手来,“你给我算算。”
高僧看了也不看,笑眯眯地说道:“不算不算,这位夫人一看就是顶好的命格,算多了容易漏福。”
明沉舟哦了一声,随后指了指谢病春:“那他呢,你给他算算……”
“我算过了。”大师顺手喝了一口酒,砸吧嘴后随后说道,“天煞孤星,血光害人命格……”
“放屁。”一声怒斥打断他的话。
明沉舟眼睛好似冒火一样,死死瞪着他看:“你这个神棍,走开。”
大师一愣,最后笑说道:“我还没说完,你这个小妮子怎么就骂人了。”
“不准,别听他的。”明沉舟捂着谢病春的耳朵,嘟嘟囔囔着。
神棍无语,看着谢病春无奈说道:“你哪里捡回来的祖宗,怎这般凶。”
谢病春只是看着他笑,眉宇柔和,在一众烛火笼罩下,好似雪山逢春,端得上赏心悦目。
贪物大师看着他,又看了眼明沉舟,手指微微掐了掐,眉心不由挑了挑。
“罢了罢了,小妮子,我刚才又算了一卦。”神棍放下手,又看着怒不可遏的明沉舟,故意高深说道。
果不其然,明沉舟的耳朵一动。
“你与他天作之合,三世姻缘呢。”
谢病春一顿,抬眸去看他。
明沉舟立马露出笑脸,高兴拍着马屁:“果然是高僧啊。”
高僧仙风道骨,不食人间地看了她一眼:“记得明日一早去功德箱捐钱啊。”
“嗯!”明沉舟重重点头。
“蓬山此去无路,青鸟殷勤探看,姻缘三世终是那一线牵,酒入喉肠可叹是朝暮岁。”和尚喝着酒,嘴里唱着不着调的曲子,慢慢吞吞地消失在小巷口。
谢病春沉默地听着,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,这才扭头去看明沉舟,却见她不知何时睡了过去。
“郎君,游船备好了。”陆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。
谢病春手臂紧绷,牢牢抱紧背上之人,这才转身说道:“游船吧。”
烛灯被挂在长长的栏杆上,夏风一过,便如阑珊一般即将熄灭,可每每到这个惊险时候,便都奇迹般重新亮了起来。
钱塘十里长街,灯烛辉煌,人群川流,分分合合,唯有两道相叠的影子一直紧紧贴在一起,无人可以分离。陆行撑着船在湖面上慢慢悠悠打转,一侧的桃色时不时从水面捞出各色各样的河灯,柳行和英景则在船头低声说着话。
船舱内,明沉舟趴在谢病春的膝头,头发披散,睡颜安稳。
谢病春的手自她的眉间一点点滑落到唇角,最后看到她脖颈处泛红的痕迹,这才轻轻按了上去。
明沉舟不高兴地动了动,他便又收回手。
羌管弄晴,箫鼓菱歌,外面是钱塘自古的繁华,可传到这里便只剩下隐隐绰绰的笑声,是从未有过的安宁。
“这个好好看啊。”
“这个画的好看,扎的不好看。”
“这个好不好看啊。”
船边上,桃色举着花灯来来回回地翻看着。
“这个不好看。”不知何时醒过醒过来的明沉舟盘腿坐在轻纱后面,歪着头说道。
桃色端详着手中的桃花灯,也跟着附和了一句:“还是宫里的手艺好。”
她重新把花灯放了回去,继续眼疾手快捞下一个。
“咦,夫人醒了。”她后知后觉地扭头,惊讶说道。
明沉舟随手拿起发带把头发扎起,打趣道:“不错,还未乐不思蜀,知道是我在说话。”
桃色嘟嘴:“夫人一醒来就打趣人。”
“你们怎么也出宫了?”明沉舟陪着她玩了一会,借机问道。
桃色仰着头,想了片刻后说道:“就这么出来的嘛?万岁问我们要不要离宫,陆行说要走,我也想离开,京城真好玩,然后柳行姐姐就跟着我走了,最后英景也被陆行拉走了。”
明沉舟扬眉:“就这样?你见到谢延了。”
“没呢,都是绥阳出面的,夫人知道绥阳成了大禀笔,黄禀笔成掌印了嘛。”桃色又把手中的花灯放了回去,笑说道,“对了,万岁还给了我们每人一百两银子。”
她拍了拍胸口,眉飞色舞地说道:“以前在宫中的俸禄我都攒起来,夫人以前给的赏赐也都没花,英景说我下半辈子都不要赚钱了。”
明沉舟笑。
“原来是个小富婆啊,失敬失敬。”
“是的啊。”桃色得意说着。
“那你们怎么想到来找我的。”明沉舟又问。
桃色捏了一颗橘子糖塞进嘴里,含含糊糊地说道:“不知道,陆行说要来找掌……郎君的,反正我要跟着柳行姐姐,然后我们就都来了,再说了,跟着夫人最开心了。”
她一笑起来,脸颊上的肉便鼓
了起来,可爱天真。
“可以到处玩,真好玩。”
“真可爱。”桃色的年纪和钱清染相似,性格更是极为不相上下,明沉舟一见她也跟着开心。
“你们在京城买个房子,想来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们,随着我到处漂泊做什么。”明沉舟拎着她手边的长蛇灯,笑问道。
桃色眨了眨眼,抬头去看陆行:“陆行,你为什么要去找郎君啊。”
陆行低头,穿上挂着的灯笼照得半边麦色侧脸明亮,连着眼睛都含着光:“那我要去哪里,天大地大,我也只认识郎君一个人啊。”
桃色长长哦了一声,随后大声附和道:“我跟他一样。”
明沉舟笑着举了举手中的长蛇花灯:“这个给我了。”
桃色连连点头。
她掀帘回了船舱内,只看到谢病春正煮着一盏茶。
“给你的。”明沉舟把花灯放在他面前,笑说着,“你看看像不像你。”
谢病春停下手中的动作,蹙眉,格外认真打量着面前这条漆黑小蛇。
“丑。”他收回视线,冷淡说道。
明沉舟睡醒了,总是懒洋洋的,酒意微醺,让她眼睛微微眯起,唇角梨涡若影若线。
她撑着下巴,看着他,语带调戏地说道:“哪里丑,黑漆漆的,和我第一次见你一样。”
谢病春冰白的手指掀开一个雅质厚冷,莹白如玉的茶盏,随口敷衍道:“是因为那身蟒服?”
“因为你那个时候站在大雪天,锦衣卫在黄府吵架,外面都吵死了,只有你一个人站在影壁前,冷冷淡淡的,看人的时候眼睛更是冷沁沁的,和蛇瞳一样。”
明沉舟把长蛇花灯挂在一侧船壁上笑说着:“就像一条大黑蟒。”
谢病春的目光自花灯上一扫而过,耳边是茶壶沸腾传来的长鸣声。
花灯在空中不自觉地晃了晃,在灯影中好似当真在游走一般。
“工部侍郎黄朗?”他问。
“对。”明沉舟眼珠子一转,嘴角露出古怪的笑意,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处,呼出的气还带着酒意,“我之前议过两次亲,你知道吗?”
鼻尖是淡淡的荷花香裹着香甜的酒香,谢病春睫毛微动,却又冷静点头。
“为什么黄了,你比我还清楚吧。”明沉舟伸手去摸着他的耳朵,漫不经心地问道。
她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一侧文火红炉上,动了动鼻子:“好香啊,我听说钱塘人烹茶,都是用细茗置茶瓯,然后用沸汤点之,名为撮泡,和各地都不太一样,你是在撮泡嘛。”
谢病春把泡好的茶推到明沉舟面前,冰白的手指衬着白玉盏,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哪一个莹白似冰。
“是我抄了他们的家。”谢病春侧首,眉目间笑意渐升,疏离清冷之色便在烛火摇曳下如日晕一般逐渐笑死。
两人四目相对,只隔了半个呼吸的距离。
明沉舟并未羞怯,反而越发靠近他,长长的睫毛似乎在下一刻就能和对面之人的睫毛触碰在一起。
只见她半个身子挂在他身上,漫不经心地笑问着:“他们都说你是故意的,你是吗?”
谢病春静静看着他,漆黑的眸光在纱帘后的风灯照耀下好似嵌了一颗反光的黑玉珍珠,他这般安静看人时总让人觉得情深似海,更能在不知不觉拉着你沉溺至死。
“不说话,我就当你同意了。”明沉舟楞楞地看着她,随后被船舱外桃色的声音惊醒,这才移开视线,得意说道,“你果然很早就喜欢我了。”
谢病春的手不知何时搭在她的腰上,冰瘦如梅,修长雪色,却又在微微用力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。
“我喜欢娘娘,早已……”他垂眸,冰冷的气息落在唇间,声音好似勾人的刷子,听得人浑身发软,“司马昭之心。”
明沉舟看着逐渐接近的漆黑双眸,最后顺从地闭上眼。
“烟花!夫人!烟花,今日竟然放烟花。”桃色的尖叫声突然在耳边响起,“自古钱塘富,当真说得对。”
“哎哎,小心,别掉下去了。”陆行手忙脚乱的身影倒映在轻纱上。
明沉舟睁眼,抱着面前之人的脖颈,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起来。
谢病春搂着她,咬牙说道:“谢延一定是故意的。”
一路上这四个拖油瓶,当真是碍事。
明沉舟笑得停不下来,隔着纱窗看着不远处漆黑屋顶升起的五彩烟花,千树花,如星雨,当真是烟柳画桥,风帘翠幕的钱塘啊。
“晚上继续。”她轻轻吻上谢病春的冰白的耳垂,吐气如兰地说着。
作者有话要说:1.大结局修了一下,大概多了五千多字,虽然事情全都交代了,但有些确实有些转场上的仓促,所以我改了一下,加了一点细节,大家记得往回再看一遍。
2.全本完结会做个抽奖,百分百订阅率的那种,上涨忘记说了,我这个金鱼脑袋,救命。
3.看我以前旧文完结文,新约的板写封面,好好看,呜呜呜,一定要给你们欣赏一下qaq
4.下章去云南(我要是争气也许能在假期的尾巴摸到一个车尾气),之后就是两个(?可能吧)平行和现代番外
5.夜市参考明朝夜市,来源百度,掌印煮茶法是明朝钱塘特有的撮泡,来源《禅寄笔谈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