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0、第三十章(1 / 1)

谢病春靠近她时,淡淡的梅花香迎面而来,散落在肩上长发顺着他的动作落在明沉舟面前。

冰冷的,还带着水汽的,不曾完全擦干的头发晃晃悠悠地落在明沉舟的手背上。

那发丝就像谢病春身上特有的寒意,激的人一个激灵。

明沉舟不由移开视线,却又被人捏着下巴抬了起来。

谢病春靠得越发近,漆黑的瞳孔完全倒影着明沉舟的脸,如刀似剑,一点点剖开这张带着面具的娇媚皮肉。

“娘、娘。”

他一字一字地低吟着,温热的气息如蝶翼一般落在她的脸颊上,混着夏日的光,微微有些发麻,可禁锢着自己的手指却又冰冷,容不下一点挣扎。

明沉舟颤了颤睫毛,抿了抿唇,在谢病春的注视下,胆大包天地伸手。

只见她伸手搭在谢病春的手腕上,温热的手心触及冰冷的皮肉,最后缓缓收紧,把他的手腕圈在手心。

谢病春手指微动。

“疼。”

明沉舟娇气地皱着眉,琥珀色瞳孔盈盈水光,柔软无骨的手缠着谢病春冰冷的腕骨,玉指纤纤软。

她似乎在用力挣扎,又似乎只是拿着一根羽毛在冰冷的皮肉上轻轻一扫。

谢病春垂眸,似打量似欣赏,最后目光落在面前那张嫣红的唇上,拇指微微一动,便按在她唇上的唇珠上。

柔软温热的唇肉轻轻一揉,就好似沾了红糖的的雪白元宵在手指尖被揉捏。

明沉舟楞在原处,瞳孔微睁,只觉得背后一阵酥软,虚虚握着他手腕的手指倏地一下收紧。

谢病春轻笑一声,亲眼看着她的耳垂眨眼间便弥漫红潮,如胭脂晕染,这才大发慈悲地松了手劲。

下颚雪白的皮肉已经留下一道红色的印记,连着唇珠上的那块软肉也泛着红意。

明沉舟被这一招打得凑手不及,脑袋还在一阵阵发蒙,一肚子的话全都被咽了回去,可却又下意识地在谢病春的手松开的同时,把他的手瞬间握在手心。

谢病春挑了挑眉。

“我,我……”

明沉舟长了无数次嘴,只觉得嘴皮子第一次不听使唤,最后恨恨闭上眼,让自己冷静下来。

“掌印要的答案……”

她再睁开眼时,眼底绵绵的水汽便都悉数褪去,握着他手腕的手指也坚定起来。

“……我现在可以告诉掌印。”

谢病春依旧没有抬眸,可手指却不知何时开始揉着明沉舟的指腹,就像是把玩着一个精致的玉雕。

明沉舟说话的口气一顿,瞬间乱了呼吸,可随后深吸一口气,继续平静说道。

“我说我只为掌印,掌印一定不信,可若说都是为谢延,可事实却又不是如此。”

谢病春依旧没有抬头,也没有出声,倒是反复捏着明沉舟的指尖,又酥又麻,乱得的人完全不能思考。

“掌印。”明沉舟动了动手指,伸出另外一只手按着谢病春的手,一脸认真,“您能听我说完吗?”

谢病春抬眸,嘴角微微勾起,似笑非笑。

“娘娘的嘴一向骗人厉害。”

他慢条斯理地说着,可偏偏声音带着笑意,连着眸光都在树荫落下的圆晕中好似温和了不少。

明沉舟扬眉,惊讶中带了点娇嗔:“我何时骗过掌印。”

谢病春低哑地笑了笑。

“让桃色来糊弄内臣的时候。”

他抽回自己的手,懒洋洋地靠在红色栏杆上,漆黑的长发随意披散,眼波流转,说不出的慵懒落拓。

“如何能是糊弄,至少花是我亲自摘的,且你门口的黄门若是再多见我几次就该认出我了。”

她早已备好借口,不慌不忙地解释着,顺势也跟着往后动了一下。

两人原本近在咫尺的距离,瞬间被拉开。

谢病春垂眸不语。

明沉舟见状连忙转移话题:“掌印刚刚自己提了一个问题,现在却千方百计拦着,不让我回答,结果心里却已经把我送上撒谎的位置。”

“哪有这般污蔑人的。”

她说话软软糯糯,就像裹着糖霜的元宵在铜盆里打转,绵软的外皮沾满甜味,似乎轻轻一捏,就能留下一个印记。

谢病春嗯了一声,也不知是听还是不听的意思。

明沉舟犹豫片刻后,继续慢吞吞地说道:“我孤身入宫,生母尚在明府不知踪迹,钱家表哥为我几次受辱,我入宫那日便想着一定要朝上走,走到没人可以欺负我的位置上。”

她语气一顿,声音沙哑,可很快便又恢复常色。

“那日梅花林中,我便说过,我只有掌印一人。”

谢病春抬眸。

“是真的。”

明沉舟微微一笑,一如既往的温柔:“自然希望掌印平安,护我一身周全,也希望谢延可以安稳坐稳皇位,助我万人之上。”

谢病春看着她,在打量着她的诚意,看透她的伪装,许久之后,这才还是默然地收回视线。

“娘娘好大的野心。”

他慢条斯理地感慨着,神色平淡,不似常人一般厌弃不解。

“掌印难道没有嘛。”

明沉舟不甘示弱,立马反问道。

谢病春低笑一声。

“自然有。”

他的声音不过是随口说着,就像应付一般,可偏偏,平静湖面下往往是汹涌波涛。

明沉舟凝神看着他,知道他说的全是真的。

谢病春缓缓起身,他身形本就高挑清瘦,雪白的寝衣被风扬起,勾勒出精瘦的腰肢,长发披散,姿态随意,飘飘欲飞。

明沉舟仰头看着面前之人,清雅的梅花香环绕着她,就像有人把她拥在怀中一般。

这是一个过于亲昵的距离,可莫名又让人觉得相隔千里。

“人在门口。”他轻声说着。

明沉舟闻言脸色一喜。

谢病春话锋一转,冰白色的侧脸在日光下宛若冷玉,润泽却又冰冷,随着他的弯腰,锐利的眉眼便逐渐清晰,到最后完全落入明沉舟的瞳孔。

“但,内臣会来寻娘娘索要……”

他低头,纤长冰白的脖颈便折出一个弧度。

一个冰冷的吻,落在明沉舟的唇珠上。

明沉舟微微睁大眼睛。

“……诚意。”

只听,最后两个字被吞没在相依的唇齿之间。

树摇清影罩白衣,微风忽起吹涟漪。

————

明沉舟出了始休楼这才发觉自己背后早已被冷汗打湿,一直混沌的大脑被喋喋不休的夏蝉给叫得清醒了。

“娘娘放心,宫门落钥前一定带回胡承光。”陆行没有察觉出异样,信誓旦旦地保证着。

“不过要麻烦娘娘先给人请个太医来。”

他继续聒噪地说着。

明沉舟闭上眼,深呼一口气,这才按着发抖的指尖,让自己冷静下来。

“娘娘?”

陆行察觉不对,不由提高声量,喊了一声。

明沉舟垂眸,再说话时已经是笑脸盈盈的模样。

“就有劳陆佥事了。”她笑,“万岁会承佥事这份情的。”

“不敢,为君分忧,不敢居功。”

明沉舟温和地看着他。

“娘娘可要卑职送您回去?”

陆行后知后觉于发现明沉舟脸色不对。

“不必。”明沉舟委婉拒绝着,“还打算去御花园看看,就不耽误佥事办事了。”

陆行以为是怕自己不能按时带回胡承光,便也不强求,很快就按剑离开了。

整个始休楼陷入沉寂,聒噪的小黄门不知去了何处。

门口守门的锦衣卫是陆行心腹,此刻站在门口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,即使面前是莫名站在这里的太后也不会多看一眼。

整个始休楼都毫无生机。

明沉舟站在始休楼大门的屋檐下沉默许久,最后失神地盯着墙园门口攀爬的绿藤。

绿藤参差,妙曼攀墙。

外面是勃勃生机的夏意,里面依旧是空旷寂寞。

就像她一样,华而不实。

明沉舟这辈子撒过很多谎,真真假假,半真半假,说多了,说得情真意切起来,有时候便连自己都陷进去了。

今日这些话,她现在回想起来,好似句句都是绵绵情意,可再仔细一想,便又都是通篇谎言。

她自小就清楚美貌才是自己的利刃,利用起来得心应手,也无往不利。

所以,她算计的清清楚楚,也知道的明明白白。

谢病春要的代价,她能付出的诚意,早已明码标价,各取所需。

是以故作娇羞不过是她一向以弱示人的面具。

可今日……

她缓缓吐出一口气。

……差点就失态了。

——美色误人。

她踏入瑶光殿的时候,脑海中明晃晃闪过这四个字。

————

胡承光是被人抬着回乾清殿的,浑身是血,奄奄一息。

太后震怒其言语不逊,枉顾恩泽,只请了一个小医正给他治病,也要求西厂不准卸他的镣铐,以儆效尤。

瑶光殿太后的懿旨是紧跟着送人的锦衣卫后脚步跟就送来的,所以当太皇太后要求重责胡承光的懿旨送来时,被万岁断然拒绝。

“胡师虽言语失当,但大周并未禁文人论政,其人各有志,自有想法,东厂刑具加身,已是荒谬。”

“母后已经略施惩戒,祖母何必咄咄逼人。”

年幼的皇帝孤身一人站在宫门台阶上,拦着太皇太后传旨的一行人,大义凛然,言辞凿凿。

偏殿内

冰鉴袅袅驱散寒意,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。

原本应该在瑶光殿的明沉舟竟然在乾清殿的偏殿,她换了一身简单的衣服,站在床前冷静听着谢延不卑不亢的声音。

幼帝年幼,可心智坚定。

“他是一个好学生,也会是个好皇帝。”

明沉舟冷淡的声音在屋内响起。

“你辜负了他。”

她转身,冷眼看向躺在床上的人,一反平日里的温柔,在亮堂烛火中格外严肃。

床上趴着狼狈的胡承光。

他年逾三十,是罗松文目前最小的弟子,也是唯一入仕的弟子。

相比较前面几位师兄的文质彬彬的文人模样,他模样更像一个粗犷的武人,身形健壮,说起话来的嗓门也格外大。因为他常年不爱笑,皱着眉,浓眉大眼被显得格外严肃。

胡承光沉默地闭着眼,失血过多,让他的脸颊泛出青色,粗壮的枷锁压在他的四肢,好似蟒蛇缠身,压得人喘不过气来。

“万岁当日一意孤行选你作为帝师,他不懂其中风险,你还不懂吗?”

明沉舟见他这般柴米油盐不进的样子,气得牙痒痒。

“内阁势大,内宫干政,司礼监冷眼旁观,背后出手。”她重重上前一步,青色的衣摆在地面上划开一道锋利的弧度。

“你不帮他就算了,现在连做个本分帝师都做不到,让他独自一人面对这些庞然大物。”

胡承光浑身一震。

“我倒是觉得谢病春没有做错,当年把你下方在国子监,才让你多活了这么多年。”

明沉舟冷冷说着。

胡承光放在两侧的拳头倏地握紧,这一下,连带着腰背上击打的伤口也崩出血来。

“是,是罪臣无能。”

胡承光喘着气,艰难认罪。

明沉舟不言不语,只是冷眼看着他。

“你当日说了什么话,又是如何被东厂抓的,在厂狱可有说了什么,全都一五一十说出来。”

明沉舟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之人,冷冷说道。

“万岁敬你,重你,想要保你的命,我只能顺着他,但你……”

她一顿,深深叹了一口气。

“以后珍重吧。”

胡承光颓废地闭上眼,昔日被人追捧的文人,自以为人人都会敬他三分,可不过一日时间,便尝遍人间冷暖,被强力打得抬不起头来。

“那日在沐风亭其实我也是去了才知道不对劲,邀我的是我好友,可他身边还坐着一人,说是今年参加科举的安吉县人,肖飞腾。”

明沉舟嗤笑一声。

“夏义是安吉人,大周同乡一向是结交拜别的,你难道不知。”

胡承光苦笑:“我自傲惯了,自以为那人是仰慕敷文书院,仰慕我老师罗松文这才眼巴巴凑过来的。”

明沉舟不屑地呲笑一声,脸色冷漠。

这事太皇太后布的局,为的是胡承光的名,某的是谢延的帝师。

她摸着手指的骨节,心思凝重。

“我当日被劝酒,到最后喝的烂醉,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写东西,所以前夜东厂拿着我落款的文稿说我图谋不轨,诋毁先帝时,我自己都记不清是真是假。”

“看来你平日里也没啥愤慨之色。”明沉舟讥讽着。

胡承光喘气喘得厉害,鼻腔嘴角便紧跟着流出血来,不一会儿便流满枕头,越发狼狈可怜。

明沉舟只是冷漠地看着他。

“我在东厂什么也没说,只说这东西不是我写的,熬过两轮酷刑后,后来便是,便是……”

后来便是陆行带着锦衣卫连夜闯入西厂,话也不多说,嚣张地直接把人带走。东厂和西厂本就不相上下,可如今谢病春有扶持幼帝的功劳,西厂便压了东厂一头。

陆行,或者是谢病春,本就不是温和好相处的人,自然是气势嚣张,态度恶劣,当着众人的面把人送回皇宫。

明沉舟冷笑:“倒也不蠢。”

胡承光狼狈地闭上眼。

很快,门口就传来脚步声,两人神情一敛。

胡承光转了个脸,明沉舟也退到窗边。

“娘娘,我把他们赶走了。”

谢延扑倒明沉舟腿边,眼睛亮晶晶地说着。

明沉舟微微一笑,拿着帕子擦了擦他额头的汗:“真厉害。”

“娘娘去休息吧,我之后后面要怎么做了。”谢延握着她的手,认真说着。

“好。”明沉舟带着他走到案桌前,到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中,“明日集议,我不能来,万岁万事想清楚了再说话。”

“我知道,娘娘说的我,我都记下了。”

明沉舟摸了摸他的脑袋,这才起身离开,临走前,淡淡说道:“胡承光是罪犯,万岁除了上课,平日里不要太过接近。”

谢延低下头,不由丧气说道:“知道了。”

————

谁也不曾想到,当日集议,一直深居内廷的太皇太后竟然出席内阁集议。

“说夏义乃是她举荐的人,如今出了这个差错,夜夜难寐,要求内阁和司礼监重罚。”

英景隔着帘子轻声说道。

明沉舟扬眉:“好大的魄力,断臂自保。”

谢延坐在书桌前练字,沉心凝神,直到写好最后一个字,这才放下笔,不解问道:“娘娘的意思是夏义当真和台州堤坝贪墨案有关?”

明沉舟摇头:“不管之前有没有关系,现在一定是没有关系了。”

“早上还有什么事情吗?”

明沉舟给他端上热毛巾敷手。

“并没有,我提出沐辛案公开审理,让明相和掌印各指派一人协助审理,虽小郑相有意见,但司礼监赞成,明相更是支持,最后大郑相言,此案关系颇多,不如各自避嫌,方保案件公正。”

明沉舟失笑:“果然是老奸巨猾。”

谢延看她。

“说明沐辛案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,且明相和掌印,京兆府可不回避。”

谢延恍然大悟。

谁不知道,京兆府上上下下就是郑家的人,但京兆府作为主审单位无论如何也是回避不得的。

“至于我说夏义涉及台州溃堤一事要求三司会审。”谢延慢吞吞说道,“掌印看了我一眼,然后第一个同意了,内阁也很快就同意下来。”

“那掌印可又说什么?”

明沉舟蹙眉。

“没,只说人在西厂,大刑加身,他人都要入西厂审。”

谢延不解说道: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

明沉舟摇头:“谢病春总是出人意料,谁也猜不透,不过他愿意卖万岁这个面子,已是最好的结果了。”

谢延点头。

“我去找胡老师教功课了,娘娘一同来吗?”

这几日,明沉舟白日来晚上才会瑶光殿,美其名曰是督促万岁读书,其实就是为了震慑乾清宫那些蠢蠢欲动的人。

出人意料的人,胡承光看上去粗犷大嗓门,教学却是格外温柔,哪怕是丝毫没有基础的谢延也格外有耐心。

明沉舟冷眼旁观了几日,发现他不是故意如此,讨好万岁,他是当真喜欢万岁。

真是奇怪的人。

明沉舟闻言摇头:“我也该回去了,还有半月就是七夕了,宫中还有许多事情要做。”

谢延失落地低下头:“知道了,娘娘路上小心。”

“过几日让桃色给你送乞巧糕来。”明沉舟捏了捏他的小脸,对着一侧的绥阳吩咐着,“让万岁看书别看的太晚,小心上了眼睛。”

“是。”绥阳点头,跟在身后送人出门。

只有太后在这边,原先瑶光殿的人才能接近万岁。

“以后不能随意离开万岁身边。”她临走前,对着绥阳厉声说道,“你如今和戴力同属一等太监,事事忍让,只会失了瑶光殿的脸面,自己也落不得好。”

绥阳沉思片刻,跪下行了大礼,低声应是。

两人出了乾清殿后英景这才解释道:“绥阳并非胆小怕事之人,只是怕他做的太过,让娘娘为难。”

明沉舟点头:“我知道,所以这才点了点他。”

她顺手折了一只小红花放在手指间,微微一笑:“本宫一向不怕事。”

等她们回瑶光殿时,柳行在门口等候多时。

“太皇太后一个时辰前派人来寻娘娘。”她严肃说着。

“来了。”

明沉舟把手中的小红花插在游廊的缝隙中,微微一笑,毫无畏惧之色:“更衣,去柏寿宫。”

柏寿宫位于皇宫西侧,距离乾清宫也不远,所以当明沉舟到的时候,大宫女柔心为难说道:“老祖宗久等不至,刚刚睡下呢。”

明沉舟微微一笑,态度沉静,模样娴静。

“不敢打扰老祖宗休息,我在殿外等着即可。”

她态度不慌不忙,气定神闲地坐在偏殿毫不慌乱。

直到一个时辰后,茶盏也换了三盏。整个偏殿依旧毫无慌乱躁动之色。

柔心站在游廊处看了好一会儿,这才款款走了进来,温和说道:“老祖宗醒了。”

明沉舟抬眸,搭在茶盏上的手指这才缓缓收回,矜持点头:“有劳带路。”

柔心仔细打量着她,见她确实完全没有异色,眉心一簇但很快又恢复平静,低眉顺眼地迎人出门。

明沉舟踏入正殿时,突然理了理鬓间的凤钗,叮咚作响,清脆耀眼。

柔心心中一动。

“凡事廉恭,总不好失礼。”明沉舟意有所察,笑脸盈盈地说着。

柔心慌忙低下头,不敢搭话,只是掀开帘子:“娘娘请。”

“嗯。”明沉舟施施然入了屋内。

殿中檀香萦绕,目之所及的家具都是黄花梨家具,金黄温润,精巧天奇。

太皇太后来自薛家,薛家来自琼州府,是以太皇太后偏爱降香黄檀。

明沉舟绕过松竹八扇屏,目光落在坐在精致富贵的罗汉床上,头上带着花团抹额,撑着额头的太皇太后。

“老祖宗,太后娘娘来了。”她身侧的大丫鬟悯心低声说着。

一直闭眼小憩的太皇太后这才睁开眼,看着正中站着的人,慈祥笑说着:“原来是太后来了,还不赶紧赐坐。”

明沉舟行礼坐下。

“之前派人去请你,结果说你在陪万岁,我便想着不打扰你了。”太皇太后微微一笑,颇有长辈风采。

“年纪大了,等久便忍不住睡了过去,结果这群小/贱/蹄子竟然让娘娘等了一个时辰,真是该打。”

悯心闻言连忙跪下来请罪。

“老祖宗息怒,太后娘娘恕罪,奴婢见您刚才难得睡得沉,实在是不忍打扰。”

悯心膝行至明沉舟身前,用力磕了三个响头,在抬头时,额间已经出现血丝。

“奴婢不敢怠慢娘娘,只是奴婢见老祖宗这几日为了夏学士的事烦心,三姑娘又日日进宫哭诉,已经好几日不曾好好休息,这才出此下策。”

屋内一片寂静,原本在角落里伺候的小丫鬟也紧跟着跪了下来。

明沉舟垂眸,看着面前一片忠心的丫鬟,轻笑一声。

“忠心耿耿,何来之罪。”她侧首,看着太皇太后,温和笑着,“老祖宗膝下养了这般慧质巧心的丫鬟,想来是事半功倍。”

她说完这话便不再开口,屋内顿时陷入更加难捱的沉默。

明沉舟摸着袖口的花纹,神色再再。

悯心一愣,很快便又是叩首。

“还请娘娘出手……”

太皇太后拿着帕子抿了抿唇,突然厉声说道:“闭嘴。”

悯心一愣,呆滞地抬起头来。

明沉舟笑容不变,并未对这番突兀的对话进行评价,脸上挂着盈盈笑意,温柔平静。

“今日来只是想问一下万岁的功课。”太皇太后笑说着。

明沉舟扭头,对着继续跪在自己面前的人目不斜视。

“万岁聪慧,学东西一向很快。”她笑说着,“不过妾身并不知具体如何,只要老师说好,那便是好的。”

太皇太后笑着点头:“确实,我们一介妇人,这些事情还是不要干预的好。”

“老祖宗说的是,妾身铭记于心。”

明沉舟就像一团元宵,软绵绵的,好似谁都能捏一下,可偏偏一松手便回复原状,一点印记也留不下。

太皇太后垂眸,突然长叹一口气:“罢了,回去吧。”

明沉舟起身,目不斜视的绕过悯心行礼告退。

等她离开后,悯心这才不解问道:“老祖宗为何不让奴婢说下去。”

薛氏敛下笑,常年高高在上的威严,让她嘴角两道深刻的纹路便格外深刻清晰,眼角的皱纹因为神色紧绷而僵直地挂在眼尾。

“是我小瞧这位明氏了。”她冷笑一声,“以为攀上谢病春就能爬到本宫头上了。”

“本宫倒要看看这后宫到底谁做主。”

她手指狠狠抓着桌角,随后淡淡说道:“夏义已经没有办法了,传信去薛家,务必盖下堤坝事情,去找人弹劾明氏一派,找个更大的事情出来。”

悯心应下。

明沉舟撑着下巴靠在软轿上,突然听到柳行行礼的声音。

“给誉王殿下请安,给封禀笔请安。”

她淡淡掀眸,看着轿前行礼的两人,心思微动,笑说着:“可是去给老祖宗请安。”

谢建自从坠马如今半年不曾出府,他本就多病萧索,今日一见便越发瘦弱了,大夏天还穿着棉质的常服,衣领扣到脖颈,整齐干净。

“正是。”他爱笑,笑起来极为温和,对着明沉舟拱手行礼,“娘娘也是从祖母那边回来?”

“老祖宗关心万岁功课,特寻我去多问了几句。”

封斋抬眸,露出阴测测的眼白:“万岁的功课耽误不得,娘娘怎放心让那个罪臣靠近万岁千金之躯。”

明沉舟眼波流转,缓缓说道:“万岁喜欢,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
“品行不一,恐惹大祸。”

封斋断然说着。

明沉舟挑了挑眉,脸上笑意微微敛下,淡淡开口:“胡承光并未定罪。”

誉王殿下欲言又止。

“娘娘说的对,且也不是这般严重。”他开口缓和气氛。

“不耽误殿下和禀笔去给老祖宗请安了。”

明沉舟收回视线,开始赶客。

誉王殿下连忙拉着封斋走远了。

明沉舟看着谢建逐渐远去,低声问道:“不是说伤了脚吗?”

“说是这半年请了名医断骨医治,之后在家苦练,如今走路已经看不出异样了。”柳行解释着。

“倒是狠人。”明沉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,“回去吧。”

日子一闪而过,还有三日便是七夕,这个毕竟是谢延登基的第一个大节,明沉舟打算大办一场,也算缓和一下內宫的气氛。

自从那日在柏寿殿不欢而散,东西两宫的硝烟也算彻底迷茫起来。

瑶光殿往万岁那边送了绿豆汤,柏寿殿便紧接着送人参茶。

乾清殿如今已戴正和绥阳为首分为两派,早已斗得如火如荼。

內宫明争暗斗,朝野更是一片动荡。

御史台整日上折弹劾,牵出的陈年旧案络绎不绝,下马落水的人越来越多,大小集议每日僵持到很晚才结束,不过半月,谢延就瘦了一大圈。

风暴中心的两个案子也是各方角斗,不分上下。

沐辛的事出现了反转,那些上状的村民撤诉了,小郑相大怒,直接把那些村民关了起来,京兆府不敢定罪,司礼监和内阁陪审的两人作壁上观,一时僵持在原处。

涉及溃堤案的夏义,这边三司会审设在西厂开堂,结果第一天审案就吐了不少人,那边锦衣卫连拿三份供状,字字认罪,随后忠义侯的三姑娘击鼓鸣冤,直指西厂屈打成招。

至于胡承光,幸好在內宫中,可到处都有人在奔走,他的老师写了陈情状,痛骂朝堂乱状,指鹿为马,祸比秦二世,一时间江南派系的学生在京城奔走相告,要求司礼监释放胡承光。

“如今民间也乱的很,甚至还有人扯出十多年的宁王案。”

桃色快人快语地说着。

“怎么就和宁王案这等谋逆大案扯上关系了。”

桃色扣扣下巴:“我也不懂,好像是有个御史弹劾浙江都指挥使邢明霜也参与溃堤贪污一事,最后拿了当年宁王案粮草贪污案举例,说是大头都被当年的云南都指挥佥事拿走。”

“看来是打算把明家拉下水。”明沉舟笑着摇摇头。

“娘娘。”英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。

明沉舟回眸,浅淡的眸子熠熠生辉。

“掌印有请。”

作者有话要说:啊,姐妹们,是亲亲!!

1.凡事廉恭,不得盛气凌人,自取其辱。就是说女主暗讽太皇太后失礼的意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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